第七章 山中像(下)
作者:袖里捞月   三尺天明最新章节     
    第七章山中像(下)
    “要上天的话…”
    云素仰着头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道:“好难的一件事,愿族长早日得偿所愿。”
    “云素!”
    云素不想再摆弄这口舌功夫,打算绕过羊群,又被齐垂江叫住。
    他回身,凝视着齐垂江。齐垂江盯着他很久,想到祠堂他心里就没了恼怒,用竹竿指着他说:“你不干净。”
    “你好脏,好臭,好让人恶心。”
    齐垂江记得云老太的名字,用命令的语气说:“胡雀脏,你尤其脏。你与你那不知哪里捡来脏妹妹从未下过地。”
    “整日抱着书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好脏好让人恶心。”
    “他日有人问你家在何处,你休要提这。好好记下,怕你脏了此地雪。”他拍拍黄牛,驱赶着羊群离去。
    云素沉默了很久,抿抿嘴唇挺了挺背继续走往山里。
    这是他首次自己走进山里,然而山里早已有他数之不尽的传闻。
    他路过某个小院,院里酒香四溢,大大的木桶里装着屋子主人珍藏的酒。堂中几个老汉交杯换盏,笑声不绝大。
    “昨个夜里的事,听了没?”
    “听啥?我就在场,那娃疯了,又砍自家妹,又砍自家爹的。”
    “谁?”
    “山底下那家呀!”
    “哎哟哟,你是没见砍的那个血哟,都溅我脸上了。你瞧瞧,我这都还有。”
    “当初我就说那娃儿不能留,你看你看,果然出事了。”
    “就是说,哪找那么巧的事,胡雀刚没他就出生了。”
    “…”
    云素不想再听了,他走进林中,听到林子里有悦耳歌声。他听不清词,寻着歌声去,见到一位歌唱的少女。
    那里有棵桃树,树下放着竹篮,她坐在树上,耷拉着脑袋,嘴里哼着不知名歌谣。
    “春才至,外人来。”
    “人说道,道祸人。”
    “祸成山,山成火。”
    她一心一意的歌唱,根本没注意云素到来。他随意坐在桃树下,数着竹篮里各式各样的草认真倾听。
    “火长燃,怨长鸣。”
    “这儿鸣,那儿鸣。”
    “怎以昼夜息?”
    少女轻叹息,接着悠悠唱道:“可怜云家子。”
    “一梦过春夏,一病渡秋冬。”
    “人奇人怪,鸟雀不惊。”
    “何诉由头…”
    “由头…”她闭着眼,实在想不起来之后的词,又叹一声下了树。
    直至少女走到竹篮边,才发现云素的存在。想着刚才无人时的放肆歌声都被一字不落的听去,似乎就连脸上的红云里也写满了难堪。
    云素默不作声,僵持很久后她垂着头伸出手说:“篮子。”
    云素想将竹篮给她,提起时那重量超乎他预计。他望着眼前那单单一只纤细的手,还是照她说的拎了过去,同时出声称赞道:“好听的。”
    她果然承接不住,云素早有准备扶好竹篮,少女总算抬起头看他,他回以凝望。
    几息过去,云素确认了她不认得自己,明知故问说:“那云家子是哪里人呀?”
    “谢谢。”她是同时开的口,听到问话,不假思索的指着云素来时的方向给了回答:“听说住那边山下头。”
    少女背上竹篮,唯恐他好奇让自个带路,紧跟着就说:“我没去过。”
    “这是谁的曲?”云素不阻止她离开,问出最后的问题。
    她回头,对这个初见便有许多问题的陌生人有了些许警惕。云素不失礼貌的微微欠身,说道:“听着悦耳动人,想听听后头的。”
    “我从林老先生那里听来的,其它就一概不知喽。”少女急匆匆小跑着离开。
    鸢山偏僻少有读书人,父亲作为其中之一,其它的几位云素自然听说过,少女话里的林老先生也在其中。
    他回想鸢山全貌,确定了走过这片林子,再往山腰走走,就是那人的住处了。
    比起云寻,他的地位可要高得多,他心情好时会教孩童念书,人人都会称他一声老先生。
    云素一边想一边前进,快到时他就听到孩童的读书声,读书声中夹杂着一个咳嗽声。
    走近了看,那是一个小院。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老先生住的不是族长家那样的大院子,甚至比自己家还要小许多。
    仅仅是这点小事他可没有脸去叨扰,单单就在墙外听着。
    听着听着他听到一个脚步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爬在墙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东西,双眼紧紧的看着屋里。
    云素认出了他,是那个族长家的护卫平三。
    看着他脸上的种种姿态,云素不自觉想到了那个和他一样对着孩童做出这样神情的男人。
    他闭上眼仔细听着,确认他念的是书、确认他渴望的是书本而非稚嫩的孩童后才放心离去。
    …
    “咦,回来了。”
    苏一一明显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她一脸神秘的问:“去哪了?”
    “山里逛了逛。”
    苏一一还是神秘兮兮的模样盯着他。
    她这怎么会是在关心自己去哪了的样子。云素比她稍高些,她略施心机的阻挡没了用处。
    目光越过她的脑后,零零散散的马蹄印通向主屋,屋子敞着门桌上堆积着一些东西。
    云素猜到是父亲回来了,随意的问她说:“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她还是想藏一会儿,说道:“天呐,你去山里了?没怎样?”
    “该怎样?他们就该日日不停歇的说?坐着说,站着说,天明说,天黑也说。”云素难得动怒,诸多怨气一股脑的倾诉:“就连坐树上偷闲也要说。”
    “许是只消把我说死就再不饥饿了,把我说死就再无烦恼、再没忧愁了。”
    转瞬他又意识到这气不能撒在苏一一身上,幽幽怨怨的说道:“他人说我,与我何干?”
    苏一一极为严肃,点头认可他说:“你心岿然不动。”
    “你心才岿然不动。”
    云素总觉着她突然的严肃中藏着浅浅戏腻,说道:“这些破事听都不想去听,他们有自己的事情,不会把心力放我身上的。”
    “不过是一些事情找不到原因,我成那原因了。到如今,多的也只是成为午后的闲谈趣事。”
    “说来说去,没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苏一一拍着手,称赞说道:“果然是兄长,开口便是长篇大论。那兄长这是要开书院吗?自己教教他们?”
    “要开的话…钱可是难事,不过我可以去偷去抢!”她说。
    尽管知道她可能是在戏弄自己,云素还是脸色一红,他说:“我自己就是坏的,还怎么教?”
    他趁着苏一一分神,连忙走进屋里,看着桌上的东西问道:“父亲回来了?”
    听到这话,一下子苏一一就泄了气,有气无力的应答一声。
    “人?”
    “还马去了。”苏一一盯着桌上云寻带回的东西,问道:“昨天的事我没提过,哥哥要怎么和爹说?”
    “我想先听父亲说,他可能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就算他一概不知,还马这趟也会知道了。”
    说到这云素忽然笑起来,他说:“我与你说呀,方才我出去,外头都说我果然疯了,还提刀追着你砍。”
    他夹着嗓子用一种难听的语调说:“哎呀呀,那血洒的。”
    苏一一被他逗笑,接着她无比认真,一脸庄重的站起身说:“我亲眼所见,确实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素儿,一一。”云寻人还没到,他那明显带着着急的喘息喊话声就从院外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