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法制觉醒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把王加根从睡梦中惊醒。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被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和滚滚的雷声吓得心惊肉跳。没有丝毫的睡意,但他又不敢拉开电灯。电闪雷鸣的时候使用电器是比较危险的,这是他在物理课上学到的常识。

    通常情况下,打过雷之后就会下雨,而雨下透了,雷电就会逐渐消失。可是,王加根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听到下雨的声音。

    老天爷似乎有意否定他的推断,就是光打雷,不下雨。

    到了下半夜,依然没有下雨,反倒刮起了大风。这风与一年前吹倒孝天县师范学校烟囱的那场风颇为相似,风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从小到大,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如山洪暴发,似万马奔腾。房顶噼噼叭叭地响着,也不知落在上面的是些什么东西。树枝?石块?瓦片?似乎都有可能。后来,竟然听到大礼堂房顶的机瓦被风掀落,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王加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好!教室的窗户没有关。他记起了一个月前新做的玻璃窗,迅速穿衣起床,打开房门,顶着料峭春寒,冲出大礼堂宿舍,往教室的方向奔去。但是,已经晚了。几乎所有的窗玻璃都被震碎,散落在窗台和地面上。

    他痛心疾首地环视了一下惨不忍睹的校园,无奈地返回宿舍。他寝室的窗户是关着的,玻璃完好,只是那些没有粘牢的玻璃纸在呼呼啦啦地响着,吹口哨一般。他重新躺在床上,眼睛里马上就飞进了灰尘,脸上也粉嘟嘟的。

    拉开电灯,见床上、被子上、书桌上、凳子上到处都是灰尘。地面如同铺上了一层灰色地毯。雷、电、风、灰,困扰得他几乎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看到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花园公社小学南北的围墙全部吹倒了。新栽的泡桐树吹断了,有的还被连根拔起。大礼堂宿舍房顶靠北的机瓦吹落了好多,檩条和椽子裸露在外面。

    教师们见此情景,面面相觑,摇着头嘘唏不已。正值清明节前夜,大家都说这是一场“鬼风”。

    真是如同撞到了鬼一样,王加根竟然在学校大门口看到了他妈白素珍。母子俩出其不意地相见,情绪都不怎么好。

    王加根尽量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把妈妈带到了他的宿舍。

    白素珍一边喝水,一边告诉加根,潘家口水利枢纽工程马上就要竣工了,他继父所有的部队陆续撤离。老马的工作也变动了,调到了部队在bd市建的一家干休所,担任干休所所长。他们全家也从heb省迁西县洒河桥搬到了bd市。

    “我这次回湖北主要有三件事情。”白素珍有条不紊地告诉儿子,“首先去白沙铺给你三舅上坟。再就是把你奶奶接到bd市,让她老人家跟我们一起生活。我和你继父准备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还有一件事,就是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调到bd市工作。”

    听过白素珍的话,王加根如同昨晚听到狂风怒号一样吃惊。

    去白沙铺上坟,肯定不是白素珍此行的主要目的。三货死了快八年,她从来没有选择清明节回白沙铺上坟。这次自然也是顺便的。

    她怎么会突然想到接奶奶去保定呢?还有加根工作的事情,去年暑假他已经明确表示不到heb省,白素珍怎么又旧事重提呢?

    离开河北迁西县的山沟沟,来到华北平原上的bd市,白素珍、老马和他们的一群孩子们都很高兴。

    部队干休所给他们分配了三室一厅的住房,有厕所,有厨房,有暖气,有自来水,各种配套设施齐全。

    他们真正过起了城市人的生活。

    提起bd市,那可是一座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的古城。

    清康熙八年,直隶巡抚驻保定,这里就为直隶省省会。从那时开始的近三百年间,保定一直是heb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九六八年,heb省省会迁至sjz,保定才改为地区行署所在地。保定与bj、天津构成黄金三角,互成犄角之势,自古是“北控三关、南达九省、地连四部、雄冠中州”的“通衢之地”。保定距离bj、天津、sjz均为一百多公里,坐火车或者乘汽车只需要个把两个小时,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素有“京畿重地”“首都南大门”之称。

    说起保定的著名人物,那可真是不胜枚举。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郦道元、祖冲之和关汉卿,还有现代著名作家、“荷花淀派”代表人物孙犁。我们熟悉的电影或文学作品《荷花淀》《红旗谱》《小兵张嘎》《敌后武工队》《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地道战》《******》《烈火金刚》《少年英雄王二小》里面的故事,都发生在保定。保定好玩儿的地方也不少:大慈阁、直隶总督署、清西陵、狼牙山、白洋淀、冀中冉庄地道战遗址、古莲花池。每一处风景名胜,都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刚进保定的白素珍暂时还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定居,该有多少事情等着她去做!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孩子上学,大人上班,都得从零开始,从头再来。

    虽说住上了楼房,面积比以前宽敞了许多,但也有让她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鸡养不成了,菜也种不成了。仅这两项,家里每年就要减少不少收入,开支也相应增加,白素珍必须去工作了。

    由部队干休所出面,取得地方政府的支持,她最终被安排在一家小型国营企业——bd市冲剪机床厂。白素珍干不了技术活儿,单位给她的工作岗位是自行车看管员,也就是为厂子里来上班的职工看管自行车。厂区专门划有一片停放非机动车的场地。每天上班时,看到有职工来停放自行车,白素珍就迎上去,往自行车龙头上挂一个塑料号牌,同时把另一个相同号码的塑料牌交给停车的职工。到下班时,职工凭塑料牌对号领取自己的自行车。

    这项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还特别拴人,而且责任重大。因为工人们上的是倒班,停车场从早到晚都有人来停放或者领取自行车。看车人必须坚守岗位,一会儿也不能离开。一辆自行车大几十块钱,名牌车还要一百多块钱,相当于一个工人几个月的工资,弄丢了可不是好玩的。

    看车人除了白素珍以外,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她们两个人实行两班倒,中午换班。半天上班,半天休息,也不需要动什么脑子,耗费不了多少体力,总的来讲还是比较舒服的,只是工资比在车间干活的工人要低一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她们干不了技术活儿呢?

    不上班的时候,白素珍就在家里料理家务,踩动缝纫机做衣服,拿起针线织毛衣,缝缝补补,浆浆洗洗。一旦忙过之后,闲了下来,她的思绪就会飞到遥远的湖北。

    她忘记不了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记挂着她的伤心之地白沙铺和王李村。那两个地方的房产,她都是有份的啊!可现在都被仇人霸占着,她想起这事就愤愤不平,如同吞下了苍蝇一样感觉不舒服。她咽不下这口气。

    从老马带回家里的报纸上,白素珍看到国家正在“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就想到了通过法律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她找到bd市法律顾问处,向律师咨询有关问题。

    问到王李村房产的归属,律师答复说:那栋房子目前的所有权属于加根他奶。等到加根他奶去世后,根据继承法的规定,老人家的配偶、子女、父母同为第一顺序继承人。由于老人家的配偶和父母早已离世了,第一顺序继承人只剩下子女。法律上所说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养子女和有扶养关系的继子女。白素珍是老人家从一岁半扶养长大的,属于养子女,肯定享有继承权。王厚义虽然是上门女婿,也可以看作是过继的儿子,并且与老人家有扶养关系,同样享有继承权。

    “农村里过继的都是小孩子,是未成年人。王厚义二十四岁才到王李村,怎么能够算继子?”白素珍表示质疑,提出了不同意见,“再说,他对我养母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完全是在虐待老人,根本算不上扶养。他凭什么享有继承权?”

    律师大度地笑了笑,说,法律上是规定被收养人为不满十四周岁未成年人,但司法实践中并没有特别强调这一点。只要加根他奶与王厚义生活在一起,就可以认定他们之间存在扶养关系。至于王厚义是不是虐待老人,必须用证据说话。提供不出充足的证据,法律上是不予认可的。

    听到这里,白素珍感觉很气闷。

    离开法律顾问处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法律认定王厚义没有继承权。

    王厚义娶了胡月娥,又生了一个小女孩,再想让他离开王李村,基本上没有这种可能。要想让加根他奶不与王厚义一起生活,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老人家离开。但是,老人家离开王李村后能够去哪儿呢?白沙铺大货家里她不愿意呆。加根刚刚参加工作,也不可能把奶奶带在身边。对了!可以让老人家到保定来,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呀!这样既能否定王厚义与她之间的扶养关系,又能尽我这个养女的一片孝心。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具备了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的条件。

    想到这里,白素珍的郁闷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状的激动和兴奋。

    回到家里,她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

    老马二话没说,就表示赞成。

    夫妻俩又对赡养老人家的可行性进行了充分的论证,商量了实施这一方案的具体细节和必须解决的问题,最终达成了由白素珍回湖北接老人家到保定的意见。

    至于调王加根到bd市工作,当然是白素珍的一厢情愿。她估计儿子不会答应,也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她只是想试探性地听听儿子的意见。

    王加根果然回答说,他根本就没有去河北工作的可能性。

    “怎么没有可能性?只要你愿意,所有的手续由我来办,也不要你出一分钱。我只要你一句话,愿意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白素珍咄咄逼人地追问儿子。

    王加根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方红梅!”

    王加根缄口不语,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算了,不说这件事情了。我也不逼你,你想通了再给我写信。再怎么说,保定也是一座中等城市,离bj、天津和sjz那么近,工作、生活和各个方面的条件都比花园镇强一百倍。看看这所破烂不堪的学校,你在这儿呆着能有什么前途?”白素珍恨铁不成钢地质问。

    王加根还是一句话也不讲。

    白素珍只得安排另外两件事情。她让加根回王李村,把奶奶接到花园镇,送到孝天县二中马兴祥老师家里。她先去白沙铺给三货上坟,上完坟之后,再到马兴祥家里接奶奶,然后坐火车回bd市。

    “马兴祥是我的小学同学,人挺好。我待会儿带你去他家里认个门,再坐汽车去白沙铺。”白素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显然她是经过了精心策划和充分准备的。

    孝天县二中位于花园镇中心。作为孝天县北部唯一的重点高中,这所学校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学校创建于一九五二年,最初叫孝天县三中,后来又先后更名为花园中学、花园镇中学,现在的全称是孝天县第二高级中学,与位于孝天城的孝天县第一高级中学齐名。县一中和县二中,一南一北统治着孝天县的高中教育,是孝天县为高等院校输送人才的主力学校。在花园镇,县二中的名气比县师范还要响亮。

    王加根在妈妈的带领下,到孝天二中与马兴祥老师见了面,然后就坐长途汽车回王李村接奶奶。

    王厚义和胡月娥看见儿子加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知道他妈白素珍回来了,两人又显得特别慌张。他们怕白素珍回来闹架。

    听说白素珍要带加根他奶去河北,王厚义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的阴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反而比较高兴。加根他奶走了,家里能够减轻一些负担。虽说加花没人照料,但这没有关系,他可以托人写信到潜江县江汉农场,让他父亲或者母亲到王李村帮他们带孩子。反正两个老人在江汉农场闲着也没什么事。

    就这样,王加根带着奶奶返回花园镇,送到了马兴祥老师家里。安顿了奶奶几句,他就抱着一大捆从双峰山采摘的映山红,回到了花园公社小学。

    王加根把映山红分给住在一起的同事。逐家逐户地送,给刚刚遭遇狂风袭击的学校增添了一些喜庆气氛。送完映山红,回到宿舍,他还没来得及坐下,白沙铺的大舅白大货就跟着进来了。

    白大货说,加根他妈到白沙铺后,突然提出想见方红梅,叫加根去方湾中学把方红梅接到花园公社小学来。

    王加根看了看手表。这个钟点儿,已经没有了南下的列车。

    “干脆去邮局给红梅打个电话,让她自己明天坐车过来。”王加根记起方红梅说过,方湾卫生院有电话,让他有急事时打电话给她爸,她爸再转达给她,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白大货认为可行,于是骑上自行车,带着外甥加根,风驰电掣般地赶到花园邮电局。

    从花园镇打电话到方湾公社属于长途,不能直拨,必须通过人工转接。先由花园邮电局与方湾邮电局取得联系,方湾邮电局拨通方湾卫生院的电话之后,再转接到花园邮电局。

    王加根把电话号码报给接线员之后,就坐在营业柜台外面的长条椅上等待。但等了半个多小时,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接线员无可奈何地告诉他,可能是方湾卫生院的电话机坏了。

    王加根万分气馁。白大货也觉得很为难。怎么办呢?两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花园邮局的长条木椅上,思考着对策。

    “要不这样吧!你现在跟我到白沙铺。”白大货急中生智地提议道,“到白沙铺后,你再骑车去方湾公社,把红梅接到白沙铺来,让你妈与红梅在我家里见面。反正白沙铺离方湾公社也不远,二十多里路,骑车个把钟头就到了。”

    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王加根只得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由白大货带着。舅舅外甥共骑一辆车,沿着京广铁路线向南走,朝着白沙铺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