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蜜月患病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王加根和方红梅骑自行车到达菜园子村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门上一把锁,家里没人。热情的邻居告诉红梅:“你妈还在地里割麦子呢!你爸肯定在卫生院,这个钟点正是开晚饭的时候。”

    王加根把自行车锁在大门口,准备和红梅一起去责任田里寻她妈。两人刚起步,就见方母手里拿着镰刀从村子北头回来了。

    见到女儿女婿,疲惫不堪的方母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加快脚步去开门。进门后,顾不上招呼女儿女婿坐,就准备进厨房做饭。

    “我们来吧!您老累了一天,先歇歇。”王加根见丈母娘累得走路都走不稳,自告奋勇动手做饭。他吩咐方红梅去洗米,自己拿起菜刀,开始削莴苣皮。

    饭菜做好端上桌,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的三个人开始狼吞虎咽。正在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方父从门外回来了。

    职业习惯,方湾卫生院炊事员同志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认为菜炒得不怎么样,而且太简单了。他用嗔怪的口吻对老伴说,孩子们大老远地回来了,弄点儿好吃的嘛!

    方母停下筷子,歉疚地回应:“早知道他们要回,我就去街上割点肉。今天一大早就去田里了,带了两个粑做午饭,中午没有回家。割了一天麦子,腰都快断了,累得要死!晚饭还是加根红梅他们自己做的呢。”

    听到这儿,方父感慨万端。说,每年的农忙季节都像打仗一样,根本就忙不过来。不只是红梅她妈累,他也是一样。忙了医院的忙家里的,没有一点儿空闲。他提议,家里应该雇个人,帮忙料理一下家务,晚上还可以跟红梅她妈做个伴儿。

    “雇一个人?供吃管喝,每个月少说也得二十块钱!”方母马上表示反对。

    “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啊?你白天累得像死狗子,晚上一个人在家里还担惊受怕。有一个人做伴儿,我也放心一些嘛!”方父坚持他的意见。为了论证雇人的必要性,他还非常动情地向女儿女婿叨叨起了方母的简陋生活。

    他说,红梅她妈刚才说中午吃了两个粑,明显是在说假话。家里的小麦还在田里长着呢,这两天才开始动镰刀,哪儿来的面粉做粑?这段日子,红梅她妈每天都是吃两餐。早晨煮点儿米饭,炒两样素菜。吃一半儿,再把剩下的饭菜倒进瓦罐里,加点儿水,放在灶堂里煨着。劳累一天之后,晚上回来就吃瓦罐里的汤饭。每天顶着炎炎烈日,一个人埋在棉花枝或者小麦丛里,脸上身上汗水直淌,衣服浸湿了,有时热得心里作呕,连口茶水都喝不上。没人送水啊!棉花从畈里摘回来后,晒在用板凳搁着的门板上或者簸箕里,有时突起一阵大风,把棉花吹得满地都是。红梅她妈就一个人蹲在地上,一朵一朵地捡,还得拣干净粘在棉花上的树叶和杂草,弹去上面的灰尘。棉花今年涨价了,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又动了歪心思,偷盗棉花的事件时有发生。有几个晚上,红梅她妈听到外面有人在拨弄家里的大门,她一个人在屋里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睡觉,在堂屋里一直坐到天亮……

    “我晚上又要睡在医院里,家里没个人跟她作伴儿怎么行?”方父对着女儿女婿问,希望得到孩子们的支持。

    加根和红梅果然就站在方父这一边,一起劝说方母,花钱雇个人帮忙。

    方母还是舍不得冤枉掏二十元钱。她说,敬文和腊梅在孝天城上高中,每月就得七八十块。敬文今年上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赚一个钱多不容易,哪里还敢花钱雇人?自己累点儿就累点儿,出力气总比出钱要强得多。

    听到这儿,王加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敬佩岳父岳母的牺牲奉献精神,同时又为自己父母的自私自利感到羞愧。同样是做老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眼下他手头上没钱,帮不上红梅家什么忙,但他暗下决心,将来如果混好了,一定要对红梅她爸妈好。这样的老人值得尊敬,也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接下来的几天,加根和红梅一起,帮扶着两个老人把责任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了,又捆好从畈里挑回。

    挑回的麦捆堆放在红梅家门口。天气一晴,他们就解开麦捆,把麦子整齐地铺排在门口的空地上,在炎炎烈日下暴晒。再抡起梿枷拍打,让麦粒脱落。然后,用木杈把麦秸杆掀开,重新捆扎起来。

    地上金黄的麦粒,就是一家人期待的收成。

    帮助方父方母干完这些活儿,加根和红梅的假期也满了。

    虽说人晒黑了不少,也感觉到特别累,但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婚假,是蜜月里一段难忘的经历。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回牌坊中学上班没几天,王加根就犯病了。

    最初的症状是手指间出现红色的丘疹和水疱,发痒,白天稍微好一点儿,到了晚上总是痒得钻心,根本就无法入睡。

    丘疹和水疱逐渐向手腕屈侧、肚脐眼四周、大腿内侧蔓延,导致他浑身上下发痒。有时奇痒难忍,只得用手指搔抓或挤压,结果总是破皮流水,甚至流血。最让他感到尴尬的是,后来下身私处也出现了这种讨厌的东西,白天抓起来极不方便,也很不雅观。

    宁海涛老师推测说,这可能是疥疮。

    怎么会长疥疮呢?王加根非常纳闷。

    宁海涛说,疥疮是一种传染性皮肤病,很可能是加根近期接触过患疥疮的人,或者触碰过疥疮病人用过的东西。比方毛巾、被子等,或者穿过疥疮病人的衣服或鞋子。这种病极易传染,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儿痒,抹点治疥疮的药膏,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接触过哪些人呢?王加根认真地回想起来。近段时间就是去方湾菜园子村住了几天,接触得最多的只有红梅她爸她妈,也没听说两个老人有疥疮呀!那几天,王加根白天累死累活地干活,晚上单独一个人睡在红梅家里的睡柜上。红梅则与她妈睡在一起。她不愿意与王加根同床,说是在娘家干那事不好,晦气,会让娘家人倒霉。

    会不会是睡柜上的铺盖行李不干净?有这种可能。因为红梅家平常来了客人,一般都会安排在睡柜上睡觉。这些客人中,保不准就有得疥疮的。疾病已经传染上身,再去探究得病的原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当务之急还是治病。

    王加根去花园区卫生院看医生。大夫经过诊断,认定为疥疮。开了一些药丸内服,又给了两只硫磺软膏外擦,双管齐下。

    一个星期后,瘙痒的情况有所好转,可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右大腿根部又红又肿,一扯动就痛,走路都困难。

    再次去花园区卫生院,医生诊断为淋巴结发炎,说必须输液。

    王加根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了打吊针的滋味。疼倒不是很疼,就是输液的时间长,等得烦人。打完一瓶吊水,往往得一个多小时。每天打一瓶,接连打了三天,同时外敷硫酸镁配合治疗,但丝毫也没什么效果,肿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最初几天,王加根还能骑自行车往返于花园区卫生院与牌坊中学之间,后来连自行车都不能骑了。方红梅主动承担起送丈夫去医院打吊针的责任。她能骑自行车,但不会带人。只好让加根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她双手推着车走。

    四里多路并不算远。从邹肖村到花园镇的那条机耕路还铺上了水泥,按说比以前要好走得多。可是,这段水泥路又被附近村民当成了稻场——沿路整齐地铺排着收割的小麦。推着自行车走在足有半尺厚的麦草上,方红梅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时由于麦草绞进车轮,完全没办法走动。她只得停下车来,扶下王加根,把麦草清理干净。

    眼见老婆这么辛苦,王加根非常心疼。不过,最使他感到焦虑和心急的,还是自学考试时间一天天临近。眼下这种状况,如何去孝天城参加自学考试呢?而耽误了这一次考试,他就不可能在三年内拿到大专文凭。他非常希望自己成为hub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首批取得专科学历的考生。

    自学考试的前一天,医生建议他放弃考试,赶紧住院治疗。

    王加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他让医生开了几小瓶针剂药,说是带到孝天城去打针,然后就执拗地挤上了南下的列车。

    到孝天城时,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患处也不那么疼了,走路没什么问题,王加根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许多。他先去孝天市教育局领回了补办的准考证,再到他经常下榻的国光旅社办理住宿手续。然后,前往孝天地区实验小学熟悉考场,忙得不亦乐乎。

    真希望这种良好的状态能够保持到考试结束。明天,能够坚持到明天下午,就算胜利了,王加根私下里祈祷上帝保佑。

    可是,由于情绪紧张,他整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病情突然加重,疼痛加剧,走路又难以挪动步子了。

    他在北正街的小摊上喝了两碗稀饭,然后到附近的孝天市妇幼保健院打针。注射过后,再缓慢地向孝天地区实验小学挪动。

    路上,看到其他考生雄赳赳,气昂昂,意气风发地奔赴考场,他是多么羡慕啊!三四百米长的一条街道,成了难以完成的行程。走了一半的样子,他实在是走不动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左顾右盼,又没有能够坐的地方,看看腕上的手表,发现时间也不允许。

    坚持走吧!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地区实验小学。

    右大腿根部完全不能弯曲,稍微弯一下,就疼得钻心。王加根只得像螃蟹那样横行,侧着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地移动。

    谢天谢地!总算在考试开始前到了孝天地区实验小学。

    走进校园,王加根看了看手表,距开考还有十分钟。他四下里望了望,吃力地挪到一个花坛前面,坐在水泥台面上。他实在是难以支撑身体继续站立了。不时有熟人过来与他打招呼,还有好多是孝天县师范学校的老同学,大家都是奔着大专文凭来到这里的。出于礼节,他也回应别人一声,或者笑着点点头,但一直没有站起身来。兴许有人觉得他傲慢,没办法,要误解就让别人去误解吧。

    当进考场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站着、蹲着、坐着、倚墙或者倚树靠着的考生,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如潮水一般涌向教学楼上的考场。本来比较宽敞的楼梯,一下子显得特别拥挤。

    王加根自甘落后,没有去凑热闹。等大家进得差不多了,他才双手撑着水泥台面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挪到教学楼前。扶着楼梯,一级一级艰难地上着台阶,只有双脚落在同一级台阶上,才能抬腿迈向上一级台阶。到达三楼他所在的考场时,他已经满头大汗。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他才觉得舒服一些。摊开试卷,有一点晕晕乎乎的感觉,大脑里一片空白,很多平常背得滚瓜烂熟的名词、定义和概念,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汉语写作》本来是他的强项,但现在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整个人就象被糨糊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清醒不过来。他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钢笔,眼睛望着窗外的蓝天和白云。

    阳光明媚,却无法驱散他满腹的愁绪,还是如同梦游一般。时间不允许他继续发呆,答题吧!他开始“糊涂僧判糊涂案”,先把试卷上所有空白的地方填满再说。作文要求字数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而他只写了八百字左右。

    交卷之后,王加根非常沮丧地离开了考场。同样艰难地一级台阶一级台阶走下楼梯,一步一步地挪出孝天地区实验小学,侧着身子移到孝天市妇幼保健院打针。然后,再步履维艰地挪到国光旅社。

    进房间之后,他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了。

    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啊!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黯然神伤。不想看书,又睡不着觉。他就这么呆呆地平躺着,稀里糊涂地捱过了两个多钟头。眼看下午的考试时间又快到了,他强迫自己坐起身来。离开旅社,在街上的小摊上吃了一碗馄饨,又开始向孝天地区实验小学艰难地行进。

    下午考试时,王加根感觉大脑出人意料的清醒,整个答题过程非常顺利。他提前交卷,想去孝天地区中心医院检查确诊一下。

    走在路上,他正好碰到了骑着自行车的周哲凡。周哲凡准备去孝天师专,正好与他同路,就用自行车送了他一程。

    今天运气不错!王加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孝天地区中心医院的医生诊断过后,还是认定为淋巴结发炎。由于病情比较严重,小剂量注射针药起不了什么作用,医生建议他输液消炎。但是他没钱啊!再说,按规定他也不能在孝天城的大医院治疗,因为治疗的费用无法回去报销。

    花园区教师公费医疗定点医院是花园区卫生院。只有在这家定点医院看病,才能够享受公费医疗。到其他医院看病,必须事先征得定点医院的同意,由定点医院出具转院证明。

    王加根拿着地区中心医院医生开的处方,根本就没有去划价,直接移步返回国光旅社。

    这段两三里的路程可真难走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长时间。看到过往行人轻盈的脚步,他真的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回到国光旅社,王加根意识到自己难以坚持参加第二天的考试了。万般无奈,只有向服务员提出退房要求。

    “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不能退房!”服务员果断地回答,毫无商量的余地,“就算你今天不住,钱还是照扣。”

    不退房就不退房吧,钱照扣就钱照扣吧!王加根还是得离开。

    针剂药已经打完,疼痛依然如故,晚上是不可能入睡的。他必须赶紧回花园镇,去花园区卫生院打吊针。

    他艰难地移步到一路公交车站,坐公交车到孝天火车站,乘晚上北上的列车回到了花园镇。

    在花园火车站下车后,王加根又开始在茫茫的夜色中,一步一步向牌坊中学行走。四里多路程,如同二万五千里长征一般。

    当他摸到牌坊中学的铁栅门时,那种总算回到了家里的兴奋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