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舔犊情深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女儿出生后,王加根曾想过写信把这一喜讯告诉亲戚和家人,邀请他们参加欣欣的出生庆典。摊开纸、提起笔,他又不知道邀请信如何写,甚至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妈妈白素珍自索走那两百元结婚礼金、愤然离开牌坊中学、返回河北保定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整整一年了,他们母子俩既没有来往,也没有通信,彼此之间完全断绝了联系。

    父亲王厚义和继母胡月娥眼下不知道还在不在王李村,或许已经搬到潜江县江汉农场去了吧!王厚义春节期间来告诉他们准备迁移的消息,方红梅曾劝加根回王李村看看,但他犟牛抵墙,一直不愿意回家。转眼过去了两个月,王李村家里情况如何?他完全不知道。

    姐姐加枝自寄给他那张贺年卡之后,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从明信片上透露的信息,她应该去美国了。至于在美国的什么地方,留学还是打工,“伴读”是什么意思,他都闹不清楚。

    王加根的三个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妹妹尚小。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马杰、马红和马军只能算个熟人,又都没有成家,与他没有来往。

    亲戚呢?潜江的伯父伯母、叔叔婶娘、堂弟堂妹好久都没有联系了。虽然他们在血缘上与王加根比较近,但没什么感情。王加根和方红梅结婚时,他们连婚礼都不愿意参加——彼此之间的冷漠和寡情由此可见一斑。白沙铺的大舅白大货和舅妈沙桂英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已经帮了大忙,王加根不想让他们在欣欣出生时又花钱,没打算正经八百地邀请。至于方红梅的娘家人,有红梅她妈当代表就行了,红梅他爸走不开,敬文和腊梅马上就要高考,不能分心……

    唉,想起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王加根就一头的包,烦恼透顶。

    另外,还有一点儿也不好弄——所有的亲戚都相隔遥远,去来不方便。即使把他们请来了,食宿也不好安排。思来想去,王加根最终只请了牌坊中学的同事和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

    远亲不如近邻——他算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句俗语的涵义。

    不过,所有这些烦恼与欣欣出生相比,都不值一提。我们当父母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女儿!我们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我们要让这个家庭稳定、幸福、快乐、简单!

    每想到这一点,他就能够把心里的所有烦恼抛到九霄云外。更何况,欣欣是多么可爱、多么聪明、多么让人开心啊!

    出院回家之后,她一天一个变化,每天不一样。出生时被吸盘拉变形的脑袋早已长圆了。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简直就是王加根的翻版。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安静地睡着。躺在大人怀抱里,表情极其丰富:一会儿笑成两个酒窝儿,一会儿紧锁眉头,一会儿出粗气,一会儿噘嘴巴,一会儿鼻吸非常均匀,一会儿深呼吸之后长长地出一口气……婴儿也在做梦吗?

    方红梅坐月子期间,到他们家串门的,除了学校里的几个女教师,再就是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

    广广黄的工作职责是看守部队抽水房,往王家岗营房的水塔里抽水,保证官兵们的用水需求。因为抽水房离营区较远,他平常还得自己用电炉子做饭吃,做卫生、洗衣服、洗碗筷,料理生活起居。孤身一人,挺不容易的。所以,每天晚饭过后,他总是百无聊赖。有时找敬武打篮球,有时到门卫老宁或者王加根家里坐一坐,找人说话聊天,驱赶难耐的寂寞和孤独。欣欣出生后,广广黄到王加根家就更勤了。每次一进门,他就把欣欣从其他人手里抢过去,抛上抛下,口里还念念有词,依依啊啊地教小家伙说话。

    欣欣直到满月,还没有睡过摇篮。她总是从这个人手里,转到那个人手里,连睡觉都要人抱着。完全被惯坏了!大人抱着时,她睡得很香,可一旦把她放到床上,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哭闹起来。脚乱蹬,手乱舞,大声地哭叫。

    每当此时,方红梅和她妈就会迅速把小家伙抱起来,喔喔喔地哄着,轻轻地拍打,到处走动。

    王加根到底是男人,心肠比较硬。他被欣欣折腾过几次之后,就任凭小东西在床上哭闹,故意不理她。邪了!大人不抱她就不愿意了,将来外婆回去了怎么办?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哭吧,号吧,叫吧,我看你能闹翻天。他阻止老婆和丈母娘,告诫她们不能向小东西屈服。

    欣欣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哭声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抽泣一阵紧过一阵,伤心至极。

    最终的结果是:她尿床了。

    几个大人只得缴械投降,把她抱起来,给她洗屁屁,换尿布。

    婴儿大小便没有规律,是最让大人棘手而又无奈的事情。尽管他们此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衣柜的抽屉里装满了单层尿布和棉尿布。但是,欣欣过于频繁地屎尿,还是经常拉响尿布告急的警报。

    有了欣欣,王加根家门前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万国旗”就成了牌坊中学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家里是少不了热水的,开水瓶也不能空着,蜂窝煤炉上永远搁着装有水的铝合金水壶。欣欣每次拉粑粑了,大人都要给她洗洗小屁股,再换上干净的尿布。尽管这样,因为屎尿的污染,她的小屁股还是有些发红发炎。每次给她洗时,她都要哇哇大哭,万分不情愿。及时换尿布,治标不治本,解决这一难题的根本办法,还是培养她按大人指令有规律大小便的习惯。

    王加根每次抱欣欣时,第一件事就是掀掉尿布,抓着她的双腿,吹口哨端尿。如果她撒了,王加根就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哎呀,又可以节约一条尿布了!如果她扭动着,极力伸直身子,哭闹着不肯尿尿,王加根就重新给她扎好尿布,过一会儿再试。

    参加完欣欣的出生庆典,红梅她妈就闹着回方湾菜园子村。

    家里的猪要人喂,鸡要人清点,责任田要人种。红梅她爸在医院里烧火做饭,根本就顾不过来这些事情。她几次委婉地向女儿女婿表达回家的意思,王加根和方红梅都故意装糊涂,或者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希望老人家多留些时日。

    刚刚为人父母,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如果老人家不在这儿,简直难以想象日子会怎么过。直到王加根参加完四月下旬的自学考试,方红梅的月子也快坐完了,红梅她妈才咬咬牙,老泪纵横地离开了。

    红梅她妈走后的第二天,小夫妻就接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说来也怪。欣欣出世以来,近一个月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教师们都说这孩子与老天有缘,衣服有换的,片子(尿布)有用的,不愁洗后干不了,但红梅她妈离开的次日,老天就变脸了。

    从早晨开始,淅沥沥的小雨就下个不停。

    欣欣那天拉屎拉尿又特别频繁,弄脏的衣服和尿布屋里随处可见。王加根抽课余时间和午休时间不停地清洗,晾在门前的走廊上。

    到了下午,尿布告急:干的快用完了,湿的又没有晾干。

    雨还在时断时续地下着。

    方红梅眼望窗外愁眉不展。

    王加根时不时去摸摸门口晾着的尿布,一脸的无奈。

    还是肖玉荣有经验,提醒他们用火烘。没有火坛和火盆,王加根就用撮灰的铁簸箕代替。他到学校食堂找了些木炭,生火,做成一个简易的“火盆”,拎着湿尿布坐在“火盆”边一片片地烘烤。

    这可是一件考验耐力和耐心的活儿。人一刻也不能离开,得守在“火盆”边不停地掀动、翻面,还得忍受烟熏火烤。

    王加根从傍晚时分一直守到深夜,脸烤得通红,双颊发烧,缭绕的青烟熏得他眼泪直流。

    欣欣满月之后,王加根带她到花园镇剃胎头。

    满头的黑发剃得干干净净,成了个光头小和尚。没有了头发,小家伙的脸显得特别大,也特别胖,看上去非常滑稽。

    王加根用手扒她的小下巴,她竟然笑了!嘴唇还一张一合的,想说话。几天后,大人再逗她时,她已经能够张开嘴巴,呵呵呵地发着喉音。通常情况下,面部表情和声音,两个月大的婴儿才有啊!而欣欣二十几天就有了,真是个小精灵!

    有一天,王加根抱着欣欣到学校办公室看电视,放的是日本电视连续剧《聪明的一休》。

    教师们都说,欣欣长得像一休。不光长相像,聪明劲儿也与一休有得一拼。肚子饿了要吃奶,或者憋得难受要尿尿,欣欣都会哭几声,给大人报个信儿、提个醒儿。哪怕是躺在床上,或者在大人的怀里睡着了,只要内急,她就会在梦中哼哼,或者伸伸腿,扭动着身体,直挺直挺的。遇此情形,大人就赶快端尿,十有八九大功告成。

    因为中考临近,王加根工作上的事情越来越多,照顾欣欣的责任大部分落在了方红梅身上。可方红梅由于分娩时失血过多,坐月子期间又没有很好地调养,身子恢复得很慢。加上欣欣出生时就很胖,出生之后体重与日俱增,方红梅抱她已经明显感觉有些吃力了。

    为了兼顾工作和家庭,王加根就在没课的时候溜回家,抱孩子,洗衣服,洗尿布,做卫生,减轻老婆的负担。特别是每天午饭后,王加根总是把欣欣完全承接过来,让老婆能够安心地睡个午觉。

    炎热的正午,王加根抱着欣欣走出家门,在校园里面到处转悠。有时去门卫老宁那里坐一坐,有时到部队抽水房里去找广广黄聊天。孩子抱久了,他也会感到手臂酸疼,有点儿吃不消。

    于是,他就去花园镇买了一辆小摇车。

    小摇车设计精巧。主体结构是铁架的,有四个小轮子,能够推着走,上面有能开能收的遮阳篷,中间是由三块活动木板拼成的小床,小床下面还有一层脚踏板。小床与铁架之间是用布连在一起的,能够前后左右自由地晃荡,就像吊床或者荡秋千。

    刚开始把欣欣放在摇车里、左右晃动小床时,她吓得手脚并举,哇哇大哭。时间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

    王加根在小摇车的推手上系上五颜六色的气球和风铃。推动小摇车时,气球随风飘动,风铃叮当作响,欣欣总是睁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摇车的确减轻了大人的负担。欣欣醒着时,他们可以逗她在小摇车里玩;欣欣睡着了,他们就让她平躺在“吊床”上。不过,如果小家伙只是困了而没有睡着,想通过摇动小摇车的方法让她安然入梦,是绝对不可能的。

    欣欣已经习惯了躺在大人怀抱里进入梦乡。因此,每天的“引睡”工作,就靠王加根抱着女儿到处走动,一边走动、一边唱歌来完成。

    他通常是在家门口那条三十多米长的走廊里走过来走过去,用舒缓的旋律和故意放慢的节奏,唱《摇篮曲》,唱《宝贝》,唱《童年的小摇车》。

    循环往复,反反复复地唱,直到确认女儿睡踏实了,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进小摇车,再慢慢地摇动。如果她不再乱动了,哪怕噘着嘴巴似乎在抗议,他还是打开遮阳篷,盖上帐纱,让女儿安静地进入梦乡。也有失败的时候。那就是他抱着女儿走呀唱呀搞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引”她睡着了,可刚放进小摇车,欣欣就睁开了眼睛。

    遇到这种情况,他只有无奈地抱起女儿,从头再来。

    没有睡意的时候,欣欣是不肯一个人在小摇车里呆着的,非要大人抱起来不可。如果强行把她放进小摇车,她就会哇哇地大哭起来。重新抱起她时,小家伙就会把头靠在大人的胸前,一抽一抽的,小嘴撅着,非常委屈的样子。

    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撒娇么?

    王加根参加完四月份的自学考试,就可以等到十二月份再考了。他可以暂时放松放松,但方红梅就不行了。

    暑假面授学习及三门课程的结业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她天天为此长吁短叹,愁得不行。虽然产假正好接上暑假,她有五个月不用上班,但是生孩子、坐月子、照顾婴儿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

    平时她难得静下心来看书。五年本科函授学习才进行了一年半,她真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不能顺利地拿到大学文凭。

    红梅她妈在这儿时,一再告诫女儿坐月子期间不能流泪,不能看书,但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遇到伤心的事情,眼泪照样如泉水直往外涌。晚上睡不着觉,或者白天有闲暇时,她还是抱着《中国文学史》《古代汉语》《外国文学》这些书看、读、记、背。

    如果王加根在家,又有空闲,她就要丈夫帮她整理学习笔记,摘抄复习资料,报练习题她背,检验她的学习效果。王加根自学考试的专业也是汉语言文学,与方红梅的函授专业相同。两人的很多课程都是一样的,正好可以相互促进,比翼双飞。

    不管是欣欣熟睡了,还是在小摇车里玩耍,他们都能够学习、温习或复习他们的课程。有时,两人故意对着女儿大声朗读唐诗宋词,或者背诵古典散文名著,欣欣居然不哭不闹,瞪大眼睛望着他们,甚至手舞足蹈地咿依呀呀,似乎是在跟着他们朗读一样。

    一石三鸟,这真是全家受益啊!

    牌坊中学的同事笑他们对孩子的启蒙教育开始得太早了。

    不过,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临近暑假,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方红梅晕倒在了学校厕所里!

    方红梅是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下,由肖玉荣和董志芳搀扶着回到家里的。当时,王加根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欣欣在他身边的小摇车里,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自己玩。

    肖玉荣和董志芳把方红梅扶到卧室的床上躺下。

    王加根不停在向她们致谢,又按照肖玉荣的建议,给老婆倒了一杯开水,加了些红糖里面。

    方红梅靠在床上坐着,边喝开水边说,这几天**一直隐隐作痛。特别是欣欣吃奶的时候,痛得特别厉害,里面似乎还有一些硬块,表面又红又肿。上午她还有些发热低烧,刚才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站起来时,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睛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几个女学生发现她晕倒,马上扶起她,又跑到办公室喊老师。

    肖玉荣和董志芳及时赶到,掐了半天人中,她才慢慢苏醒过来。

    方红梅说,她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

    肖玉荣让方红梅掀起上衣,仔细地查看她的**。然后非常肯定地说,这是患了乳腺炎。她嘱咐方红梅再不要给孩子喂奶了,得赶紧去医院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