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烦意乱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二人工作组来干休所之后,老马实际上成了“看守内阁”。

    干休所的人听说姓武的是即将上任的新所长,都开始巴结和讨好他,敷衍和冷落老马。不论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生活上的事情,他们都向姓武的汇报,听姓武的安排和调遣。

    马所长的话已经不灵了,在干休所完全丧失了领导的权威。

    老马一生谨小慎微,是个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的人。担任干休所所长这几年,干任何事情都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要说有什么违规行为的话,那就是与计算机开发公司进行房屋租赁谈判时,受白素珍的教唆和逼迫,他以权谋私,要求承租单位聘用马红。结果还是让别人耍了,他落了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事发生后,他对老婆又气又恨,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斥责,但自己暗下决心,往后一定要排除她的干扰,抵制和拒绝她出的馊主意。

    租用干休所房屋办公或经营的单位,有些人没地方吃饭,想到干休所士兵食堂里搭伙,还有几个单身女职工想到干休所浴池里洗澡。他们托白素珍说情,结果都被老马拒绝了。

    他的理由是,部队有明文规定,干休所食堂和浴池只对内不对外。

    “什么明文规定?什么只对内不对外?你就是不敢当家,怕背责任!”白素珍恼火地嘲弄老马,“一点儿事情都不能做主。什么狗屁所长?你就是一个懦夫!”

    “懦夫就懦夫!随你怎么骂,我就是不答应。”老马知道白素珍是在激将他,于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上她的当。

    白素珍那天意外地遇见马红在家里与陈凯勇亲热时,既羞愧又恼火。可这事涉及到女儿的名声,她又不敢把事情闹大。

    陈凯勇是个未婚青年,又一再表示愿意与马红好,是真心想和马红谈恋爱。

    她没办法挑别人的不是,只能把气撒在马红身上。

    那天见惊恐万分的陈凯勇落荒而逃,白素珍只能朝马红扑过去,扬起手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本来有男朋友,又与别的男人鬼混。脚踩两只船,臭不要脸!”

    自此之后,白素珍每见到马红涂得红红的嘴唇,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她与陈凯勇抱着亲嘴的丑态,心里感觉特别不舒服。于是,她坚决反对马红涂口红——只要你还没有出嫁,就不准用那玩意儿。

    马红哪里听得进去?她每天早晨出门前,照样对着镜子涂呀抹呀的,一弄就是好半天。

    白素珍气得浑身发颤,非常露骨地破口大骂:“不知廉耻!臭不要脸!你把嘴唇涂得红红的,给别人亲了,别人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马红充耳不闻,挑衅地瞟白素珍一眼,背起皮包扬长而去。

    气急之下,白素珍又去找老马,命令他把马红的口红全部没收。

    妻命不敢违。老马只有照着老婆的话去做。可这种强制措施没有任何意义,口红刚刚没收了,马红又会去买一只新的。

    白素珍简直拿她没办法,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马红安分守己。

    一天早晨,刚起床的白素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她走到阳台上一看,见干休所大院里一溜排停着五辆小轿车。每辆小轿车身上都挽结着红绸带。

    陈凯勇西装革履、胸戴红花,站在最前面那辆小车旁边,扶着身穿白色婚纱的新娘子从车里走下来。

    两旁的路人开始往他们身上抛散彩色的纸片。

    狗娘养的!几天前他还说对马红是一片真心,今天居然就与其他女人结婚了!而且是在干休所里大张旗鼓地办喜事。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太把我们一家人不放在眼里了。

    白素珍在家里河东狮吼,骂过马红之后,又扬言要去陈凯勇家里砸他的洞房。

    老马吓得两只手索索发抖。

    他低声怒吼着,阻止老婆出门:“有什么问题找组织解决,你去大吵大闹能起什么作用?”

    他一边吼叫,一边把白素珍按在沙发上,不准她出去闹事。

    “要我不闹也行,但你必须处分陈凯勇这个流氓!你办事总是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一生都没什么出息。眼看着就要退休了,能不能当一回男人?马红是你的亲闺女,你看她这么受人欺负能够无动于衷么?于公于私,都应该出这口窝囊气。”白素珍开始激将老马。

    尽管很生气,她还没有丧失理智,不会像疯子一样去砸陈凯勇的洞房。如果那样的话,干休所里每一个人都会说她的不是,陈凯勇说不定还会跟她拼命。她就是想吓唬吓唬老马,激将他处分陈凯勇——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老马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又胆战心惊地把老伴儿死死地按在沙发上。等两个人都恢复冷静,老马才道出了自己的苦衷。

    他说,正因为这事涉及到马红,处理起来才比较棘手。就算处分陈凯勇,按规定他也应该回避。否则,别人会认为他公报私仇。更何况,年轻人谈恋爱与耍流氓之间的界线,根本就划不清楚,不好收集证据。

    “什么回避?你就会为自己胆小如鼠找借口。地地道道一缩头乌龟!我也没指望你为家人报仇雪恨。我自己去找姓武的,让他主持公道。”发泄完毕,白素珍就怒气冲冲地上班去了。

    随后几天,她利用上班的空闲时间,写了一封长达八页纸的控告信,要求保定军分区和干休所按党纪和军纪处分陈凯勇。

    带着这封火药味十足的控告信,她走进了姓武的办公室。

    姓武的见到白素珍,以为她是来谈老马提前退休的事情,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他比较反感家属干预工作上的事情。

    听说是来控告陈凯勇,而且涉及“桃色事件”,姓武的一下子又来了兴趣,阴沉的脸马上云消雾散。

    听过白素珍义愤填膺的控诉,看过那封字迹歪歪扭扭、病句和错别字连篇的控告信,姓武的沉默了一会儿。

    他表情严峻地说:“如果白大姐所反映的情况属实,干休所一定要严肃处理。陈凯勇在没有经过干休所领导批准的情况下,动用四辆小车为自己操办婚事,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追究他的责任。如果他认错态度好,按规定支付费用,就给他一个处分;要是认错态度不好,就把他的志愿兵撤销,再将他调走。至于他与马红的交往属不属于作风问题,还有待查证。”

    姓武的翻开笔记本,记下了陈凯勇与马红拥抱接吻的具体时间。并且说,他将迅速派人进行调查。看陈凯勇与他老婆开始谈恋爱的时间,是在与马红接吻之前,还是在与马红接吻之后。如果他已经有女朋友,又与马红接吻,那就是道德品质有问题,干休所将对他从重处罚;如果他与马红接吻时还没有女朋友,这事就属于正常谈恋爱,干休所无权干涉。

    听了武组长一席话,白素珍觉得姓武的就是有水平。分析问题一针见血,处理问题思路清晰。

    她赞成姓武的观点,也认为陈凯勇与他老婆谈恋爱的时间很关键。同时她也心虚,因为马红与陈凯勇拥抱接吻时,已经有了男朋友。

    这个情况,白素珍当然没有向姓武的透露。

    姓武的信誓旦旦,既然白大姐如此信任他,他对这件事情绝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秉公执法,给白大姐和马红有个交待。

    听到这儿,白素珍非常感激,心满意足地向姓武的告辞,回去静候处理结果。

    一个礼拜过去了,没有听到对陈凯勇的处理意见。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陈凯勇可能已经知道了白素珍在干休所领导那儿告过他的状,因此对她怀恨在心。平日两人相见,他再也不叫她“白阿姨”,对她不理不睬,如同陌生人。要是两个人狭路相逢,在某个地方单独碰到了,陈凯勇就故意对着白素珍做怪相,挑衅地怒目而视,或者满不在乎的吹口哨,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就是抱你女儿亲你女儿了,你去告吧。看你能够把我怎么样!

    有一次干休所集体罐煤气,陈凯勇负责收集煤气罐。他逐家逐户地通知,但就是不通知老马和素珍。

    他们家的煤气早就烧完了,不得不托开小车的司机单独跑一趟。

    告状没效果,陈凯勇还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们,与他们一家人作对,这让白素珍很生气。有时忍无可忍,气得浑身如打摆子一般地颤抖。不过,她还是强压怒火,没有与陈凯勇发生正面冲突。

    你又打不赢别人,至多骂别人一顿,能起什么作用?更何况,老马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还没有批下来,眼下他还是一所之长。如果作为所长夫人的白素珍去骂一个当兵的,外人肯定会认为她仗势欺人,因此她只能忍气吞声,耐心地等待着姓武的兑现承诺。

    三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听到干休所处理陈凯勇的决定。

    白素珍再次去找姓武的。

    姓武的答复说,处分陈凯勇的理由不充分,证据不足,只能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最后又补充说,他目前只是工作组成员,不属于干休所领导,处理干休所工作人员名不正、言不顺。

    就这样,姓武的又狡猾地把皮球踢给了老马。

    这个时候素珍才认识到,姓武的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

    这家伙对老马提前退休的手续没办耿耿于怀,担心自己当不上干休所所长。人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部队军官也一样。什么秉公执法?什么伸张正义?什么为民作主?所有的承诺等于放了一个屁。

    陈凯勇的事情就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惩治流氓、报仇雪恨的愿望没有实现,日子还得一天天往前过。生活还得继续。更何况,在这个重新组合的家庭里,各种困难和矛盾堆积如山,白素珍也不可能把时间精力全放在一件事情上。

    眼下最让她伤脑筋的,还是马颖学习成绩上不去。

    马颖出生那年,老马已经四十四岁,白素珍也是三十出头。中年得女,又是他们爱情的唯一结晶,两口子对小女儿格外偏爱。

    在家里的一大群孩子中,马颖无疑是宝贝中的宝贝,能够享受特殊待遇和关照。哥哥姐姐们有意见也是枉然,毕竟她在家里年龄最小的。大的让着小的,也属天经地义。

    马颖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相貌还说得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比较机灵。嘴巴又甜。即使是在生人面前,也能够表现得大大方方,说话口齿伶俐,处事沉着冷静,待人真诚热情。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她聪明。甚至预言,这丫头将来肯定会超过她大姐加枝,考上北大清华。

    白素珍听过外人对小女儿的夸奖,心里别提有多美。

    马颖六岁半那年进入小学之后,表现却差强人意,与那些美好的预言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听课老是走神儿,老师提问答不上来,作业不能按时完成,考试总是不及格,各科成绩在班上摆尾。由于学习成绩实在太差,她一年级上完后,班主任建议留级,重新读了一年。上完两个一年级,再进入二年级时,马颖的学习成绩还是没有明显进步。

    白素珍急得吃不香、睡不着。

    去学校找马颖的班主任,班主任老师说,马颖上课时不能够集中注意力。有时别的同学都在忙着写作业,她却手拿铅笔托着脸,坐在座位上发呆。老师问,马颖你为什么不做作业呀?她这个时候才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开始趴在桌上写。但等老师刚刚转过身,她又停了下来,怔怔在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窗户外面。也不知她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任课教师都很无奈。

    “期中考试时,她的成绩在班上算中等,现在已经滑到下等水平了。”班主任直言不讳地说,“马颖的智力没问题,关键是要培养她良好的学习习惯,敦促她改掉贪玩和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这需要学校和家长共同努力。”

    听过这些,白素珍暗下决心:今后不管工作和家务事多么忙,都要抽出时间辅导马颖的学习。每天检查她的作业,督促她按时完成。除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以外,还要另增加些学习任务。

    白素珍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字帖,让马颖照着练字,要求她把字写工整。

    白素珍读过高小,老马初中毕业,他们夫妇辅导上小学二年级的马颖,在知识面上绰绰有余。欠缺的,还是教育孩子的方法和技巧。他们经常使用的办法,就是“奖优罚劣”“奖勤罚懒”。

    听写生字时,如果马颖写对了,他们就大加表扬,或者奖励一角钱,让她去买冰棍买水果糖。布置的数字题,如果马颖错得太多,他们就又吼又叫,要她重新做一遍。有时该做的作业没有做,不该错的题目又错了,白素珍就会非常生气,对马颖又打又骂。

    她歇斯底里地警告马颖:“别人有没有出息我不管。你如果老是这样不用心学习,将来没出息,我就与你同归于尽!我先把你打死,然后再自杀。一起死了,免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当没有尾巴的动物。”

    这些话吓得可怜的马颖泪如雨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末和节假日不上学,白素珍就把马颖带到红旗开关厂,利用上班的空余时间,辅导和检查她写作业。

    要是赶上生产旺季,库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白素珍担心马颖在库房里学习受影响,就让她留在家里,把辅导学习的任务交给老马。如果老马没有尽到职责,所作所为让她不满意,那后果就严重了。

    白素珍会把满腔的怒火喷到老马的头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让你管马颖的学习,你为什么不听!你生的四个儿女没有一个有出息,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你难道不觉得丢了马家祖宗八代的人么?”

    老马小声的辩解,说他刚刚去菜地浇水了,又切了一大盆喂鸡的蔬菜,还要煮饭、拖地、洗衣服,实在是太忙了,没顾及过来。

    “谁让你去干这些事情?马红今天不上班,马军也没有去上学,你不会交给他们去做?家务事你大包大揽,让他们游手好闲,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该做的事情你不做,不该你做的事情你抢着做。结果,几个大的被你宠坏了,最小的又被你耽误了。你这个父亲怎么当得这么窝囊!”

    老马一肚子委屈,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和解释。

    正当他们为马红和马颖的事情而苦恼的时候,王加根出人意料地来到了保定,还带来了他们从未谋面的孙女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