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曙光初现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考完最后一门《律师实务》,走出孝天地区实验中学,回望学校大门上方“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孝天考点”的红色横幅,王加根感觉如同刑满释放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快意。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的这两句诗特别适合他此时的感受。

    两天半时间,五大本试卷,考得他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乎支撑不下去了。人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心关注考试的结果——考得好与坏,似乎都不重要,顺利考完就是胜利。

    终于结束了!总算考完了!他心里这样感叹着,如释重负,甚至感觉快乐无比。立在学校大门口,面对车水马龙的城站路,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像刚刚走了很长一段路,在这儿歇歇脚、喘口气。

    律师资格考试还在进行中……王加根是提前交卷出来的。

    校园里暂时还看不到其他考生的身影。提前交卷,并不是说他胸有成竹。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他身心交瘁。题目一做完,他就想离开考场,不愿意从头到尾再去检查——前面几门的考试也是这样。再加上,今天方红梅和欣欣已经来到了孝天城,可能在敬文那儿等他。

    认真地回想这五个半天的考试,他觉得其中的四门考得还不错,基本上发挥了正常水平。只有昨天下午的《经济法》不太满意,能否及格,他心里没有底。唉!要是和自学考试一样,败在这一门考试上,那就太倒霉了。

    上帝保佑!改卷子的老师开恩!让我能够顺利过关。七十多天的心血,一个暑假的拼命啊!想想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王加根不寒而栗。他没有摸杂志,没有看小说,没有写文章,文学完全放在了一边儿。收音机不敢开,也没去办公室看电视,连那么精彩的韩国汉城奥运会实况转播,他也没有收听和观看。家务活都扔给了老婆,基本上没怎么管女儿。天天就是法学、法律、法规!

    为了多出一些时间,他辞去了连续当了四年的初三(1)班班主任,只教这个班的语文课程。

    不过,这段日子他家里客来客往,还是让他感觉有点儿烦。

    先是方红梅娘家的人。红梅她爸、红梅她妈、红梅她弟、红梅她妹轮流着来来往往,都说是为了来看欣欣,或者接欣欣去方湾菜园子村。接着是加根他大舅。白大货从白沙铺骑自行车来花园,主要是为儿子伟业读书的事情。伟业已经小学毕业,在白沙铺中学上初一。白大货觉得那所学校的教学质量太差了,希望外甥和外甥媳妇帮忙,让伟业到牌坊中学来读书。他还要求加根红梅好好辅导伟业,争取将来考上中专或者重点高中。再就是加根他爸。王厚义来的那天,和加根他妈一模一样,进门就哭哭啼啼,说白素珍为争夺王李村的房产,把他告下了。孝天法院送给他一份《起诉书》,要求他十五天内提交应诉状。因此,他准备去孝天城请个律师……

    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让王加根的复习计划一次又一次被打断。当然,也有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那就是《长江文学》杂志社的编辑来信说,他的小说《男人的眼泪》已经初步选上了。

    这期间,王加根还患上了红眼病。

    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疼痛难忍,完全不能看书。这可把他急坏了。吃药,滴眼药水,打针,整整花了一个多星期,才基本治愈。患病给他敲响了警钟。复习要抓紧,也得劳逸结合。万一到考试的时候累病了,那就前功尽弃。千万不能重蹈自学考试的覆辙,没有考完试就不得不中途退出。

    我可病不得啊!上帝保佑我坚持到律师资格考试结束——他每天都在这样祈祷着。现在,他终于完成了全部五门考试,自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在孝天地区实验中学大门前站了一会儿,王加根随即右拐,沿城站路大步流星地向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走去。

    他估计方红梅和欣欣已经到了那里,因为来孝天城之前,他们已经约好了在敬文家里相聚。顺便交代一下,敬文已经从孝天地区财贸学校毕业,分配在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工作。

    这家公司位于孝天城最繁华的北正街,营业办公场所和职工住宿的地方连为一体。敬文在公司办公室上班,还分到了一间的单独的职工宿舍。虽说这间房只有十几平米,而且相当破旧,但对于农民的儿子方敬文来讲,意义可非同一般。有了这间房,就意味着他不再属于方湾菜园子村,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有了这间房,说明他在孝天城已经站稳了脚跟。他爸、他妈、他姐、他弟、他妹和其他亲戚朋友往后来孝天城,就有了落脚的驿站和休整的港湾。

    律师资格考试这几天,王加根考虑到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看书,没有住敬文那儿,而是在他熟悉的国光旅社,订了一个小单间。国光旅社离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前天和昨天晚上,王加根已经去过敬文那儿两次。郎舅两人坐在一起,他喝水,敬文抽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家常。他已经告诉过敬文,方红梅和欣欣今天会来孝天城。估计她们母女俩和敬文现在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

    果不其然!王加根到敬文那儿时,房门敞开着,屋里除了他猜到的三个人以外,还有小姨子腊梅。

    “考得怎么样?”红梅、腊梅和敬文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王加根如实相告,再一次表达了对《经济法》的担心。

    “已经考完了,担心也没有用。”敬文大大咧咧地说,又用宿命论的观点进行总结,“这都是听天由命的事情。”

    方红梅却没有那么洒脱。

    她心存侥幸地对王加根说:“也许你估分时抠得太紧,说不定能够考过六十分。退一万步讲,就算《经济法》不及格,满足不了五门全部合格的要求,不是还要划合格分数线吗?只要你的总分过了分数线,一样可以考上的。”

    王加根嗫嚅道:“就怕既有单科不及格,总分又过不了……”

    “呸呸呸!还没开始就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方红梅打断王加根的话,叫他快点儿往地下吐口水。

    腊梅看到这儿也笑了。

    她劝姐夫宽心些,不要再去想考试的事情,为不确定的结果纠结。复习已经够累的了,考完了就放松一下。

    她提议说:“走!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庆祝姐夫律师资格考试圆满结束,预祝他取得好成绩。”

    “对!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几杯。吃完饭,再一起去政府大礼堂看电影。”方敬文兴奋地表示赞成。

    王加根原本打算今晚去汤正源家看奥运会闭幕式,顺便通报一下自己的考试情况。听过腊梅和敬文的提议,觉得大家一起乐和乐和更有意义,就取消了去汤正源家的计划。

    吃过饭,看过电影,方红梅、欣欣随腊梅去地区财贸学校女生宿舍睡觉,王加根则和敬文挤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一家三口又坐长途汽车回了牌坊中学。

    两个多月的复习备考,无异于“魔鬼训练”,对王加根的身心摧残和伤害是巨大的。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备受煎熬和折磨。现在考完试了,就感觉特别困乏和劳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不想看任何书籍,见到书本,哪怕是上课用的教材,他都会产生厌恶之情。听到“考试”二字,更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感到恐惧。

    本来,他已经报名参加法学专业自学考试。因为那几门课程与律师资格考试的内容基本相同,可以一打两就——在考律师资格的同时,顺带着拿个法学专业大专文凭。不过现在,他完全没有了复习考试的兴趣和信心。

    “不考了!说不考就不考了!我真的考怕了。如果继续像暑假那样擂上一个月,我绝对受不了。人简直就要发疯!报考费丢了就丢了,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换换脑子吧!放弃所有考试,静下心来写点儿东西,弄一弄自己喜欢的文学。不能继续过那种憋屈的日子了——想干的事情不能干,不想干的事情又不得不干。我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才是人生至高无上的境界。”

    但天不随人愿。

    王加根回家后好几天,一直阴雨绵绵,而且没有电——据说是连接牌坊中学和铁路技校的高压电线被人剪断偷走了。因此每到夜晚,牌坊中学校园就黑漆漆一片。别说看书写小说,连吃饭、洗澡、做家务,都特别不方便。晚上除了睡觉,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这天上午,方红梅兴致勃勃地去花园镇割了斤把五花肉,又买了蒸肉米粉和红薯,打算做粉蒸肉。改善全家人的生活,顺带着犒劳犒劳老公。结果她在切红薯时,刀锋滑到了手背上,鲜血直流。

    夫妻俩惊慌失措,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王加根找了块白纱布,简单地为方红梅包扎了一下,然后推出自行车,带上她就往牌坊乡卫生院跑。因为心急,他们没有顾得上去寻找在外面玩的女儿。结果,当他们从卫生院返回时,离学校老远就听到了欣欣的哭声。

    他们气喘吁吁地走进校园,看见欣欣一个人在操场上,一边哭,一边走,一边四处望,时不时声嘶力竭又可怜巴巴地喊着“爸爸”“妈妈”。显然,小家伙已经寻找爸爸妈妈好半天了。

    “欣欣!”方红梅满含热泪地喊了一声。

    欣欣寻声望去,这才见到爸爸妈妈,于是非常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凶了……

    考律师资格的事情,王加根只对家人和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讲过。在单位里,他一直密而不宣。报名正值暑假,复习主要是利用节假日和八小时之外的业余时间,考试时又是国庆假期。所以,他悄悄进行的这项“地下工作”,牌坊中学领导和同事们并不知道。现在已经考完了,他特别想与大家叙谈叙谈,让别人分享。不过,他的这一想法最终还是被方红梅按压下去了。

    “考试结果还没有出来,八字都没有一撇,你就去夸夸其谈,让别人知道你不安心本职工作,想跳槽转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老婆这么一骂,王加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尽力克服嘴松的毛病,强忍住与别人叙谈的冲动。不过,虚荣心还是让他把小说《男人的眼泪》被《长江文学》“初步选上”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编辑的亲笔来信在办公室里传阅,立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篇小说本来是他为《槐荫文学》刊授班准备的作业。初稿完成后,得到方红梅言过其实的肯定。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处理”,王加根自己也觉得不错,于是就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修改完成后,没有寄给《槐荫文学》刊授班,而是投到了《长江文学》杂志社。

    没想到,还真被编辑相中了。

    在鼎鼎有名的《长江文学》上发表小说,那是无数文学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而王加根马上就要实现了。这让牌坊中学的教师们既羡慕,又嫉妒,既佩服,心里又有点儿酸溜溜。不过,大家口头上还是千篇一律的赞扬,恭维他“持之以恒,水滴石穿”,恭喜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的要他请客,有的要他送小说样刊,确实让王加根感觉风光无限,心里觉得特别滋润。

    可是,编辑来信已经一个多月了,王加根仍然没有收到正式的采用通知。他每次到花园镇或者孝天城,都会去邮局报刊销售点,翻阅近期发行的《长江文学》,又没有找到他的名字和作品。

    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被编辑部涮掉了?很有可能呢!别人只是说“初步选上”,并且明确告诉过他,如果采用,可能还需修改。信上都是模棱两可的话,并没有说一定会发表。可是,稿子真要“枪毙”了,也应该退稿呀!为什么编辑部没有把稿子退给他呢?

    这种不确定的情形,让王加根倍受煎熬,也倍感蹊跷。

    又等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王加根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向学校领导请了一天假,乘火车直奔wh市。

    到达《长江文学》编辑部时,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半,快到下班时间。接待白加根的,是他第一次来时没有见到的周编辑。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编辑原来是个女的,而且那么年轻漂亮。周编辑听过王加根的介绍,赶紧去帮他打听情况,并且非常热情地带他去见主编。

    王加根对主编也不陌生,就是上次为他跑进跑出、楼上楼下找周编辑的那位老先生。老先生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毕竟只一面之交,王加根又不是什么名人,而且时间过去了三年多。他就没有提三年前的那次拜访。一切从零开始,或许这样会更好一些。

    主编对《男人的眼泪》大加赞赏,给予充分肯定。他说,编辑部对这篇小说非常重视,先后有四个编辑看过了,并且都签了意见。总的印象都不错,就是篇幅稍微长了一点儿。希望能够压缩篇幅,把字数控制在八千字以内。交谈的同时,老先生递给王加根一本编辑部专用稿纸,叫他回家修改一次,用稿纸抄好再邮寄给他们。

    王加根听到这儿,心花怒放,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主编看了看手表,对王加根说:“已经下班了。我们中午一般不回家,在单位里吃工作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食堂?我这里有餐票。”

    “还是我来吧!我带他去食堂。”周编辑抢着要做东。

    加根见此情景,非常感动,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来求别人办事,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连根烟都没给别人抽。按说,他应该请别人吃饭,怎么好意思让别人反过来请自己呢?

    他谎称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不在这儿吃午饭。边说,边站起身告辞。

    主编老先生觉得过意不去,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文学杂志,送给王加根。并强调,这些杂志都是他私人的。

    王加根接过杂志,不停地道谢,然后逃跑似地离开了编辑部。

    好人啊!你们也许就是带我步入文学殿堂的启蒙老师。我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一定要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

    回家后,王加根夜以继日地修改,废寝忘食地誊抄,两天时间就把《男人的眼泪》修改完毕,并且用稿纸抄好,用挂号信寄到了《长江文学》杂志编辑部。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律师资格考试成绩,等待《长江文学》编辑部的消息。

    有人说,等待是一种幸福,但等待同样是一种痛苦,因为你并不知道等待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