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改稿奇遇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到孝天地区教委交稿子时,王加根意外遇到了同村长辈王青松。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王青松就是负责审《红烛颂》文稿的人!

    王青松笑着说,他是被地区教委人事科临时抽来帮忙的。编完这本书,他就得回孝天地区实验中学,继续教他的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王青松的老婆李艳红和白素珍是一起长大的闺蜜。王加根上孝天县师范学校又是王青松帮忙办成的(尽管有点儿画蛇添足),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如今意外地相遇,自然感到非常亲切。

    由于是上班时间,又有外人在场,他们不好深谈。简单地互相问候了几句,就进入到工作状态。

    接过王加根送上的打印文稿,看到署名作者有两个人,王青松把邹山青当成了张国学,礼貌地称之为“张先生”。

    王加根笑着解释道,来者不是“张先生”,而是这篇文章的主人公邹山青。张国学是孝天市教育局人事股副股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王青松心领神会地笑了,开始正经八百的审文稿。

    他从头至尾把材料浏览了一遍,对谋篇布局和文字水平予以充分肯定。夸王加根是王李村的骄傲,是他们王氏宗族屈指可数的“秀才”。吹过之后,又话锋一转,开始指出文稿中存在的不足。

    “总体感觉,还是缺乏力度和深度。”王青松一针见血地指出,“文章中不少地方,该露锋芒的,你似乎人为地磨平了,有斧凿痕。没有直抒胸臆,缩手缩脚的。打个比方,就像一个人想打喷嚏又没有打出来,感觉很不爽。我们这样的关系,说话就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王加根似乎一下子遇到了知音,于是把修改稿子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言辞中透露出对张国学沽名钓誉的不满。

    王青松同仇敌忾:“我最不赞成主题先行!张国学让你删掉的那些内容,恰恰是一些好东西。你别听他的,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写!该尖锐的地方,尽量写尖锐些;该暴露的地方,大胆地去暴露。中国的记者之所以难出名,就是因为写文章时桎梏太多,考虑问题过于复杂。你可以把这篇文章写成报告文学,报告文学感染力更强一些。稿子修改完成后,没必要给张国学看,你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王加根没有想到,青松叔一大把年龄,居然还是一个愤青。他也非常感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邹山青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听过王青松的评价,他急得六神无主,脸马上就黑了下来。他原以为稿子会在地区教委顺利通过,做好了今天下午或者晚上回家的准备,结果稿子再次被否定,必须推倒重来。他来孝天城好几天了,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特别是打印这篇文稿,价格贵得吓死人。这些钱都丢进了水里面,连声响儿都没有听见。接下来怎么办?孝天城里没有一个熟人,借钱都找不到地方。他只得撒谎说,家里有点儿急事,想今天回去一趟。

    “行!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晚两天也没关系,反正稿子是我写,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加根实话实说,没有顾忌太多。

    把邹山青送到公交车站后,王加根就回了国光旅社。

    调动方红梅的申请报告,他已经送到了孝天市教育局,交给了人事股的张国学。说起来也真是巧,他在孝天市教育局本来没有熟人,偏偏让他写材料结识了张国学,而且恰恰是人事股的副股长!

    这是不是预示着方红梅的调动希望比较大?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神仙在帮忙。至于他自己的调动,只能拜托祝副乡长和曹庭长了。他们答应再去找孝天市政法高官曹云安,让他去督促孝天市法院院长。他们夫妻二人的调动都到了最关键一步。不过,命运全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们自己再也使不上什么劲。

    不去想它了!先弄《红烛颂》的稿子,把这差事交了再说。

    回到国光旅社,王加根反锁房门,排除一切干扰,开始奋笔疾书。一旦进入写作状态,他就忘记了钟点儿,忘记的吃饭,甚至连水也顾不上喝。根据事先列好的提纲,他一鼓作气完成了初稿。

    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钟。他这才感觉有点儿饿。出门吃了碗面条,啃了一个烧饼。填饱肚子之后,又回到旅社,倒在床上蒙头睡觉。待他醒来时,窗户外面已经断了白光,街上的路灯也亮起来了。他赶紧爬起床,前往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

    敬文家一楼的厨房门锁了。

    他又爬到宿舍楼三楼,卧室门开着,只有方红梅一个人在里面。

    “敬文李华呢?”他问老婆。

    “看电影去了。”

    “你怎么没去?”

    “还不是怕你要来!”方红梅白了他一眼。

    她接着又说,明天是面授学习的最后一天,想提前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明天下午考试一结束,就直接坐汽车去方湾菜园子村。

    “二十天没看见欣欣,把人欠拆了!”说完这话,方红梅眼眶发热,泪水已经漫了出来。因为没有外人,她又谈起了这段日子寄人篱下的辛酸。

    虽说敬文是她的亲弟弟,毕竟家里还有李华。她住在这儿,感觉不是很方便,总怕自己给他们添麻烦,说话办事处处小心谨慎。她从来没在敬文家吃过饭,只是中午和晚上在这儿睡觉休息。房间里烧的蚊香,洗衣服用的肥皂,都是她自己买的。洗澡的时候用过几次李华的洗发水和洗面奶,她准备明天去孝天商场各买一瓶,留在他们这儿。

    “对了!我前天过早在敬文手里拿过一块钱,一直忘记了还给他。你呆会儿提醒我一下。”方红梅对老公说。

    听到这儿,王加根一阵心酸,感觉非常难受,也特别愧疚。

    太难为老婆了!为了节省几个住宿费,投靠在她大弟的门下,过这种小媳妇一样的生活!只怪自己没本事,让老婆活得没尊严,不能挺直腰杆子做人。接下来一定要跑调动,挤进孝天城!绝不能让欣欣将来步她妈妈的后尘,在城里没地方落脚。

    正在王加根暗自给自己打气加油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蔡东明!你怎么来了?欢迎欢迎!”方红梅兴奋地惊叫起来,脸上随即泛起了红晕,向王加根介绍,“这是蔡东明。我的函授同学。”

    王加根不冷不热地与来人打了声招呼。

    待客人在沙发上坐下后,他又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拿出在旅社里写好的草稿,往方格稿纸上誊抄。

    方红梅拿了个凳子,坐在沙发对面,与那个叫“蔡东明”的同学拉起了家常。

    他们聊的都是函授学习的事情。哪个教师的课讲得好,哪个教师的课讲得差。两人还愤愤不平地谴责孝天地区教委函授站,最后一次面授居然不给学员安排住宿的地方。接着又推测,明天的考试卷子会不会很难,如果挂了怎么办,补考会不会延迟拿文凭的时间……

    王加根一边抄稿子,一边竖起耳朵旁听,感觉心里很不对劲。

    一个男学员,居然单独一人来找他老婆!这本身就让他非常恼火。又是在晚上,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蔡东明想干嘛?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当王加根听出客人说话是应城口音时,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人会不会是方红梅以前暗恋过的那个男生?姓蔡,应城人,三十四五岁,这些都符合方红梅说过的特征。方红梅不是说再也没有和他交往么?他怎么会主动找上门?而且把方红梅住的地方都弄得这么清楚!

    血直冲王加根的头顶。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抄稿子的右手也微微颤抖。

    “中学语文教学杂志社下周在华师举办一个研讨会,你想不想去参加?”蔡东明突然转移了话题。

    “恐怕没时间。我老公要补课,我得在家里带孩子。”

    王加根怒不可遏,真想站起身训斥蔡东明几句,把他驱逐出去。不过,理智还是让他保持克制,继续闷声不响地抄稿子。

    方红梅给客人续了几次水,显得格外热情。

    她问蔡东明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儿的。

    “池中月告诉我的。”蔡东明回答,“我来这儿,主要想看看能不能打电话。我有点儿急事,想找王莉的父亲王教授。”

    “行啊!行啊!大门口业务室有电话,我带你下去打。”方红梅马上站起身,热情地带客人出门。

    蔡东明于是向王加根告辞。

    王加根不冷不热地说了声“慢走”,连身子都没有站起来,继续埋头抄他的文稿。

    估计方红梅和客人已经下楼了,他又马上站起身,跑到屋外阳台兼走道上,手扶着栏杆,伸长脖子朝下望。

    业务室里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方红梅“喂!喂!喂!”的呼叫声。

    王加根拿钥匙把房门锁好,蹬蹬蹬地从三楼跑了下去。

    他没有去业务室,而是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往敬文家厨房的方向走。还没到厕所,他又停下脚步,回转身盯着灯火通明的业务室。

    电话机话筒已经从方红梅的手里转到了蔡东明手里。

    他正在与话务员沟通,似乎联系不上王教授。

    这时从宿舍楼方向走过来一个女人,估计要去公共厕所。

    王加根站的地方是她的必经之路。黑灯瞎火的,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说不定会吓着别人的。想到这儿,他在那女人到来之前,也向厕所的方向走去。

    进男厕所撒了一泡尿,他又回到原来站的地方,继续观察业务室的动静。

    “还是没人接?”蔡东明问话务员,然后说,“那就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方红梅和蔡东明都从业务室出来了,一起走向副食品批发公司的大门。

    难道他们要去散步?王加根紧张起来,并且想好了行动计划。如果他们去散步,他就冲过去把方红梅揪回,当场奚落和警告蔡东明。

    见两人已经走出大门,王加根大步流星地跟过去,躲在铁门后面。

    “你回去吧!”蔡东明在向方红梅告辞。

    王加根这才放了心。他赶紧往宿舍楼的方向跑,一口气爬上了三楼。打开锁着的宿舍门,回到写字台前面,装模作样地继续抄稿子。

    他估计老婆马上就会回来,可直到他足足抄了一页纸,还是没见方红梅回来。

    显然,这个“不要脸的婆娘”又赖在大门口骚了半天的杨柳情。

    太气人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跑上跑下,跑进跑出,颠来颠去,兴奋得如同打了吗啡!她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异性相吸?因为有男生单独拜访感到自豪?因为我对别人过于冷淡,她想用热情来予以弥补,不愿意看到客人受冷落?

    方红梅回来之后,王加根毫不客气地向她提出了质问。

    结果,她对老公的表现表示“非常失望”,还埋怨王加根“小心眼”,不该自始至终不与客人讲话。

    “我又不认识他,跟他讲什么?”王加根理由十足地反驳,“问他是哪儿人?结婚没有?谈朋友没有?如果他既没有结婚,又没有谈朋友,我肯定会建议他,快谈个女朋友吧!快点儿把婚结了吧!免得深更半夜一个人到处跑草!”

    “算了!别为这件事搞得大家都不快活。”方红梅主动息事宁人,还补充了一句,“醋坛子!”

    王加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说起了去孝天地区教委交稿子的事情。并且提议道:“我们今天晚上去旅社睡吧!那里用热水方便,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方红梅自然乐意。

    她赶紧清了一套干净衣服,带上毛巾、牙膏、牙刷和洗发露,和王加根一起去了国光旅社。

    第二天上午,方红梅去参加函授结业考试,王加根则赶着把邹山青的稿子抄完了,一个人送到了孝天地区教委。

    走进人事科,却没有见到王青松。

    “他临时有事请假了。”一个五十来岁、头发已经谢顶的老男人这样回答,接着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请假了?”王加根非常吃惊。

    “是的。他老丈人出世了,昨天晚上赶回了老家。”

    王青松的老丈人?那就是李艳红的父亲了。他是王李村的老队长,王厚义的前任。王加根自然非常熟悉。

    老队长为人善良,性情温和,在村里口碑一直不错。他身体那么硬朗,总是自己挑水挑大粪,怎么突然间就去世了呢?王加根感觉人生无常,心情异常沉重。

    “我是来交《红烛颂》的稿子的。昨天是王老师审的,我按他说的意见修改好了。”

    听王加根这么讲,坐在另一张办公桌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开了腔:“老刘!稿子你帮忙看一下吧!王老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老男人脸上露出巴结的笑容,对着那个女人点头哈腰:“好的。胡科长!您就放心吧,这事我来处理。”

    姓刘的老男人对王加根也客气起来,说可以把稿子交给他。

    “哟嗬!张国学亲自操刀。”见到文稿的作者中有孝天市教育局的老熟人,老刘打了个惊张,表现得兴趣盎然,他对王加根说,“我先看看。你等一会儿啊。”

    王加根点点头,在长条椅上坐了下来,又感觉如坐针毡。

    “写得很有文采嘛!感情真挚,酣畅淋漓。虽说张国学挂了名,我估计你是主笔。是不是?”老刘试探地问。

    王加根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不错不错!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老刘看完后赞不绝口,又问王加根,“你今年有没有三十岁?”

    “二十六。”

    “我说嘛,真不简单……”称赞过后,老刘又皱起眉头,“不过呢,这篇文章稍微长了一点儿,内容也似乎有点儿杂。你读过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没有?他那篇散文,最开始写了二十多件事,效果不怎么好。后来,大刀阔斧地忍痛割爱,只选择了其中的三件事来写,一下子轰动了全国!文章不一定要长,事例不一定要多,重要的是要典型!写出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就说你这篇文章吧,像改善办学条件、关心教师生活、健全规章制度这些内容,别的文章写得比较多,而且都比邹山青做得好。你再去写就没什么典型性。你可以从控制学生流失这一个角度来写,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市场经济的发展,对教育的冲击是很大的,现在辍学经商和出门打工的学生越来越多……”

    “可是,邹山青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并不突出呀!”王加根提出异议。

    “怎么可能?一所农村民办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和在校学生巩固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他没做工作怎么可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老刘反驳道,“写东西要深入生活,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我建议你回去,找邹山青好好谈一谈,让他回忆一下在控制学生流失方面所做的工作,提供些素材。吃点儿苦,吃点儿苦,伙计!写文章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

    听到这儿,王加根感觉很无语,只有站起身,闷闷不乐地走出地区教委人事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