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内卷官司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依法收贷没什么进展,经济审判室的人员队伍却在日益壮大。

    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出现一张新面孔。郑庭长笑容满面地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新同事,并告诉大家新加盟的人员叫什么名字。

    显然,这些“新同事”都是郑庭长弄进来的,其中还有孝天市人民法院副院长的千金。

    经济审判室是a银行孝天市支行和孝天市人民法院联合设立的机构,招收员工征求过双方领导的意见没有?新进人员是算中国a银行一方的?还是算孝天市人民法院一方的?他们的薪酬如何确定?工资和奖金由谁来支付?所有这些问题,只有郑庭长一个人清楚,其他人心里都是黑的。

    郑庭长就是这样的性格和办事作风。

    在经济审判室,他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从来不征求任何其他人的意见。即使是中国a银行方的负责人饶春芳,他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饶春芳的水平本来就不怎么样,遇事没有主见,更谈不上魄力,显得窝窝囊囊。加上品行又差,自私自利,贪图小便宜,心胸狭窄,没什么人缘儿,根本就没有能力与郑庭长抗衡。

    经济审判室自开张以来,所有的花销都是a银行孝天市支行出的,孝天市人民法院就是派了郑庭长和潘蕾两个人,没承担一分钱的费用。现在接二连三地进人,据说工资也由a银行孝天市支行垫付,日后从经济审判室的提成中扣除。

    前期审理的那些案件,都向败诉的被告人收取了诉讼费用。按照银行与法院签订的协议,这些诉讼费用应该作为经济审判室的收入。但郑庭长却不同意,坚持交给了孝天市人民法院经济审判庭。

    看到这些不平之事,饶春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肝火旺盛的老易,时不时找郑庭长理论。

    老易年过半百,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又没什么职务和头衔。光脚不怕穿鞋的,因此什么话都敢说。只要觉得郑庭长做得不对,他就会拍案而起,吵吵嚷嚷地据理力争。

    郑庭长自然非常恼火,唇枪舌剑地予以回应。两人的嗓门都很大,吵得房顶上的阳尘直往下落。饶春芳见老易冲在了前面,觉得再不出面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于是也参与争吵之中,与老易并肩作战。经济审判室霎时变得热闹非凡……

    每逢这个时候,王加根总是安静地坐着,如同看猴把戏一样,欣赏着他们的表演。他把这几个人全看穿了,觉得没一个好鸟儿。凭心而论,他也认为郑庭长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尤其是在短短的个把月时间里,弄进来四个可有可无的“新员工”,的确让人难以忍受。经济审判室现有人员本来就没什么事做,又弄进来这么多吃闲饭的。人浮于事,纯粹是揩a银行的油水。

    新进这么多人,a银行孝天市支行领导知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洪远平同意?王加根不敢妄下结论。不过,这种事情在a银行孝天市支行并不少见。支行办了那么多经济实体,招收人员完全没有计划性,基本上处于失控状态。真不知道中国a银行将来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究竟办成什么样的银行。洪远平这些银行领导也是盲目地瞎闯,真正有把握的事情并不多。摊子越铺越大,机构越来越臃肿。谁知道将来如何收场!反正银行有的是钱,招再多人也养得起。

    一想起这些事情,王加根就忧心如焚。

    他晚上睡不着觉,经常通宵达旦失眠。心里不舒服,有了牢骚,就在日记本里发泄一通。有时他也自己劝自己:没有必要忧国忧民,何必义愤填膺?全当你还是在牌坊中学教书的。市法院占便宜也好,a银行乱招人也好,别人乱花钱也好,反正都是公家的。他们不铺张浪费,节约下来的钱你也得不到一分。再说,你一个平头老百姓,位卑言轻,说话没人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按部就班,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按时领回每个月的工资,再利用业余时间写写文章。多投稿,争取文章在报刊上发表或被新闻机构采用,多领几个通讯报道奖。a银行孝天市支行奖励政策这么好,不充分利用那就可惜了。

    在经济审判室,王加根整天忙于起诉、调查取证、出庭、申请执行,送达法律文书。时间和精力有限,写通讯报道的数量明显减少了,发表得也不多。尽管如此,按照a银行孝天市支行确定的奖励标准,三季度他还是能够领一千多块钱的奖金。

    样报样刊复印件和用稿通知单已经提交给支行办公室了,也不知审核完了没有。他几次想去支行打听兑现的流程走到了哪一步,又担心别人把他看成是财迷。等着吧!兑现的时候支行办公室会通知的,孙志雄和张清泉他又不是不熟悉。

    有一天,王加根坐在经济审判室写起诉状,楼下的a银行北街口办事处主任突然来找他,说是支行办公室孙志雄来电话,叫他赶紧去支行一趟。

    “孙主任讲没讲是什么事情吗?”加根问,心里当然希望是通知他去领通讯报道奖。

    “说是洪行长找你有事。”

    洪远平找我?会是什么事情呢?王加根一刻也不敢耽误。他向郑庭长打了声招呼,就赶紧下楼去推自行车。到支行见到孙志雄,孙志雄果然让他去行长办公室,说洪行长有急事,已经等他好半天了。

    见到洪远平,王加根发现行长的脸色很难看。

    “来了。坐吧!”洪远平指了指大班桌前的靠背椅。

    王加根坐了下来,与洪远平面对面。

    洪远平从桌子上拿起两份材料,扔到加根的面前,叫他先看看。

    王加根瞟了一眼,发现是两份起诉状:一份是sx省dt市矿区人民法院送来的,一份是孝天市人民法院卧龙法庭送来的。

    “你看看这两个案子怎么弄?”洪远平显然有点儿不痛快。

    王加根没有应声,开始认真地阅读起诉状。

    一份起诉状的原告是孝天市燃料公司,状告中国a银行dt市中心支行营业部和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案由是:原告计划到山西大同采购一批煤炭,在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开了一张汇票,前往中国a银行sx省dt市中心支行营业部提款,结果兑付行拒绝付款,理由是没有收到开票行提供的票根。因为无法支付价款,导致这桩生意没有做成,原告预订的火车车皮也放了空。一怒之下,就把两家银行都告上了法庭。

    另一份起诉状的原告是孝天市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状告中国人民银行孝天市支行和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案由是:原告八十年代初期在中国人民银行孝天县支行认购过一批国库券,期限为十年。到了该兑付的时候,人行称,国库券兑付业务已经移交给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了。原告询问了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的好几个营业机构,都没有查到国库券的下落。于是,原先就把两家银行同时告下了。

    一起案子涉及票据纠纷,一起案子涉及国库券兑付。这些业务王加根都没有接触过,不知道过错究竟在哪一方,更不知道这两起官司该怎么弄。他于是两眼迷茫地望着洪远平。

    “以前别人告我们,支行都是请律师代理。律师费花了不少,可官司从来就没有赢过。”洪远平懊恼地说,“这次我不想请律师了,两个案子都交给你去弄。官司打赢了支行给你奖励,输了也不怪你。反正请其他律师也是个输。”

    听洪远平这样讲,王加根思想上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管他呢,全当是实战演练。前段日子一直作为原告,案子都是借贷纠纷,又有郑庭长庇护和偏袒。尽管官司都赢了,但体现不出他的真实水平。现在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是被告,官司又涉及其他银行业务,由外地法院和孝天市法院基层法庭审案。法官都不认识,这才能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想到这儿,王加根莫名地兴奋起来,对打这两场官司竟然有点儿迫不及待。

    “大同的那个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你抓紧时间到支行营业室了解一下情况。”洪远平根本没打算听王加根表态,直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我个人觉得,无论燃料公司索赔多少,责任不能全部由我们承担。我们的底线,是和大同分行营业部各承担一半儿的责任。”

    “行。我先找具体经办人员问一下,查查相关的法律条款和规定。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我相信你不会比那些专业律师差!”洪远平给王加根打气,又说,“去山西出差,可以到行政科借点儿钱。找左股长签字就行了,就说我已经同意了。”

    “好的,谢谢洪行长。”

    走出洪远平的办公室,王加根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在走道上,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前往办公室,想去问问三季度通讯报道奖兑现情况。

    孙志雄不在。办公室里坐着张清泉和小郭。

    看到王加根,两个人都满面笑容地打招呼,相互问候,开玩笑,打趣儿。那股热情劲儿,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不过,得知王加根是来领三季度通讯报道奖,张清泉的脸色又瞬间晴转多云。

    他有点儿为难地说,奖金是从支行计财股领出来了,但出了点儿状况,他暂时拿不出钱来给王加根。

    “怎么回事?”王加根疑惑不解地问。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反正我手上的钱已经出水了。”张清泉支支吾吾地回答,“你看能不能这样,等四季度兑现的时候,我把两个季度的奖金一起给你。”

    王加根没有回答。

    通讯报道奖向来是按季度兑现,为什么这个季度的钱要拖到下个季度才发呢?

    “你能不能把兑现明细表给我看一下?”

    张清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王加根。

    王加根翻了翻,看到孙志雄和另外几个得奖的人都签了字,说明这些人的钱已经领走了,只剩下他和张清泉两栏是空着的。

    怎么会这样?张清泉负责发放通讯报道奖,所有的奖金都在他手里,签不签字其实无所谓。也就是说,唯独他王加根一个人没领钱。是因为我领的奖金太多了?还是因为我调离了支行办公室?

    王加根对张清泉的做法想不通,红着脸与他理论。

    “我手上的钱真的出水了!我自己的钱也没有领。”张清泉同样成了红脸关公,但又不肯道出其中的缘由。

    王加根更觉蹊跷了。

    他知道张清泉是个老实人,绝不会撒谎。之所以不说出压着钱不发的原因,肯定有他的苦衷。他不想继续为难张清泉,决定去找孙志雄问个究竟。虽然没什么证据,但他坚定不移地认定,肯定是孙志雄在其中捣鬼。

    回想起近段日子孙志雄对他态度上的变化,王加根就觉得调出支行办公室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孙志雄这个人虚伪得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口是心非,在这种人手下干事是很累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能和稀泥,不能太老实了。自己该得的钱,一定去要回来。管他孙志雄怎么想,管他在行领导面前怎么说。大不了老子回牌坊中学去教书!绝不能在a银行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张清泉说,孙志雄出去办事了,上午回不了。

    王加根只好暂时离开,准备下午再来找。

    下午见到孙志雄,王加根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第二届全国农民运动会闭幕没多久,楚天广播电台新闻部的余主任就来到了孝天城。作为东道主和业务合作伙伴,孙志雄和张清泉代表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热情地接待了他。

    余主任的食宿都是a银行安排的,张清泉还陪同他去双峰山风景区玩了一整天。孙志雄本以为这样已经很够意思了,没想到,余主任临回武汉时,又向他索要九百元的车马费。

    孙志雄不敢向行领导申请这笔费用,就让张清泉挪用了三季度的通讯报道奖金。

    “因为你的钱多一点儿,我就让清泉先缓发你的奖金,免得动静搞大了影响不好。”孙志雄这样解释,“余主任说,他回武汉后就弄几张用稿通知单,寄给我们作为补偿。等那几张用稿通知单的奖金兑出来后,就把该兑现给你的钱发给你。”

    这些话听起来蛮有道理,做法也没什么不妥,但王加根还是感觉不舒服。楚天广播电台新闻部余主任这次来孝天城,以功臣自居,还不是因为他前期帮忙做了《董永故里a银行》专题节目?那期节目的稿件基本上是王加根写的,可最后广播时没有念他的名字。稿件的作者变成了“通讯员孙志雄”,用稿通知单也都寄给了孙志雄和张清泉,与他王加根完全没有关系。他想起这事就一肚子的火!

    为了多拿通讯报道奖,孙志雄和张清泉可谓费尽了心机。想方设法与新闻机构拉关系,甚至不惜弄虚作假。实在无法发表作品时,就把撰写的一些内部材料来充数。比方,向地方党委政府、人民银行、a银行hub省分行或孝天地区中心支行报送的先进事迹材料,都作为通讯报道滥竽充数。分管办公室的周兴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让这两个家伙冒领了多少钱。

    王加根这个季度的通讯报道奖金的确比较高,但那是他花费时间和精力,用他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

    凭什么因为他领的钱比较多,就挪用他一个人的奖金?

    “就算是这样,给余主任的钱全部由我来垫付,也是不合理的。如果担心知道的人多了影响不好,至少支行办公室有通讯报道奖的人应该分担。”王加根理直气壮地指出,矛盾直指孙志雄和张清泉。

    孙志雄楞了一下,提不出反对的理由。他只好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元钱,交给张清泉,说:“余主任那九百元,就由我们三个人垫付吧!”

    王加根这才心平气和了一些。

    从张清泉那儿把通讯报道奖的大头领到手后,他就去支行营业室,把钱存到活期存折上。办完业务,一看工资存折的流水,他大吃了一惊:这个把月,支行发了好几次钱,存折上的存款余额已经超过了三千元。

    天啊!工作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存款。银行就是不一样,发钱总是不声不响,连什么名目都不知道。想到近期不会有大的用动,这么多钱放在活期账户上也不合算,他就把三千元的整数转成了定期存款,年利率百分之十二。

    三千元钱存一年,就可以得三百六十元的息钱。国家规定的利率当然没有这么高,现在各家银行都在搞高息揽储——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尽管中国人民银行三令五申不让搞,出台政策予以制止和处罚,但高息揽储还是屡禁不止。

    商业银行并不愿意多付存款利息,可大势所趋,为残酷的现实所逼迫,不多付又不行。当其他银行都在搞高息存款时,某一家银行是难以独善其身的。你不搞,存款就会哗哗地流走,让你做不成资产业务,甚至连开门营业都成问题。

    你搞,我搞,他也搞。水涨船高,存款利率就一个劲地往上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