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回办公室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王加根一时头脑发热,当天就把女儿带到了孝天城。

    临出发时,方红梅不无忧虑地提醒过他:“你也要上班呀!把欣欣带到孝天城怎么弄?你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吧?a银行后湖宿舍她人生地不熟,连个玩儿的地方都没有,未必你准备带着女儿去上班?”

    王加根笑着说:“我带着女儿上班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以前你出门面授学习的时候,欣欣还不是在家里跟着我!我这人有三头六臂,能够做到工作、家务、孩子都不误。我一个人带欣欣,既没让她饿着,也没让她冻着,玩得也比较开心。”

    “可那是在牌坊中学呀!当时我们家就在校园里,学校领导管得又比较松。你说起来是在上班,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孩子转。欣欣睡觉时,你可以时不时回家看一看;欣欣醒着时,你可以把她带到办公室或者教室里。除此以外,还有那么多的老师和学生帮助你。”方红梅忘情地回忆着,进而又把话锋一转,“现在可不一样了。你住在a银行后湖宿舍,上班在北街口经济审判室,而且经常要到外面跑,从早到晚不落屋,哪里有时间带欣欣?”

    王加根回答说,白天上班时,他可以把王欣放在司机小张家里,让小张的母亲和老婆照看一下;或者送到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放在敬文那儿。敬文家为亮亮请了个小保姆,正好可以照看一下王欣。

    “欣欣还可以给亮亮作个伴儿。”

    听到这儿,方红梅才算勉强放了心。反正还有几天她就放假了,可以去孝天城陪女儿,或者把王欣接回家。就让王欣跟着她爸呆几天吧!在城里多少还能见见世面,开阔眼界。

    到孝天城的第二天早晨,王加根准备把王欣送到司机小张家里,但小家伙怎么也不愿意,说是要去大舅舅大舅妈家,和亮亮一起玩儿。无奈,王加根只有带着她去北街口黄金地酒店过早,然后把她送到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敬文家里,再才返回北街口经济审判室上班。

    随后的几天,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临近春节,市法院驻a银行经济审判室骤然忙碌起来。

    郑庭长根据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认为这段日子是执行的黄金期。因为那些在外打工或者做生意的被执行人,都会赶回家里过年,“逮”人比较容易。因此每天一上班,大家就兵分几路,在孝天城里到处跑,或者开车去附近的农村乡镇。还别说,每出去一趟,多少都有些收获。大家因此有了成就感,心情也比较愉快。

    王加根好几个中午都没有回a银行后湖宿舍,总是忙到天黑之后再到敬文家里去接女儿。

    这天他从肖港镇回到孝天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亮起了路灯。下车后,他大步流星地赶往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

    在敬文家的厨房里,见到了抱着亮亮的小保姆,而王欣却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么早就睡了?”王加根有点儿惊奇地问。

    小保姆笑了笑,用嘴努了努搭在椅子上的一堆衣服:“尿裤子了。”

    王加根提起那堆衣服,发现衬裤、线裤和毛裤都打湿了。

    冬天的衣服穿得厚,王欣有时玩得忘了神儿,内急时就紧张起来,慌里慌张地来不及解裤带,就把小便撒在了裤子上——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

    “敬文李华呢?”他问小保姆。

    “看电影去了。”

    这两个家伙真潇洒!白天上班没时间陪孩子,晚上还把儿子扔给小保姆,自顾自跑出去看电影。

    王加根把煤炉子撬开,拿着衬裤在上面烘烤。衬裤烘干之后,又开始烘线裤。这时,躺在床上的王欣醒了。噘着嘴巴子喊了一声“爸爸”,委屈得要哭,可又没有哭出声来,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王加根叫她再躺一会儿,等衣服全部烘干之后,他们再一起回a银行后湖宿舍。

    王欣含着眼泪,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

    父女俩回到a银行后湖宿舍,王加根就赶紧烧水给女儿洗澡。浑身上下洗干净后,再督促她做寒假作业——白天在敬文家里有亮亮闹,她是没办法写作业的。见王欣趴在桌子上用功了,王加根这才开始打理自己,刷牙洗脸洗澡,然后拿了一本小说坐在旁边看。

    “爸爸,这道题目我不会做。”王欣指着数学寒假作业本上的一道应用题。

    王加根把题目仔细地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解答的方法。他上高中读的是理科,进孝天县师范学校又自学了一年多高等数学,辅导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应该没多大问题。可是,当他按自己的思路讲解时,王欣却是一脸困惑,好半天没有弄明白。

    也不知是因为他没有讲清楚,还是王欣理解能力差。情急之下,他就开始吼叫起来,大声训斥女儿。

    王欣非常害怕,露出一脸的哭相,委屈的泪水漫出了眼眶。

    王加根见此,又心软了。他告诫自己要耐心,多尽一点儿当父亲的责任。带女儿来孝天城这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连饭都没有好好地给她做一餐,陪她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也就是晚上辅导一下她的学习,张罗她睡觉。

    得知方红梅毫无道理地打骂女儿时,他曾暗自下过决心,带王欣到孝天城之后,不打她,不骂她,不对她粗言粗语。可事到临头,自己怎么又做不到呢?以前教书的时候,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他能逐个逐个地辅导,诲人不倦地讲解。对自己的女儿怎么反倒没有耐心了呢?唉!这可能是教师的通病,教别人家的孩子能够静下心来,教自己的孩子则比较急躁。深深地反省过后,王加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言细语地把题目又讲了一遍。直到王欣完全听明白之后,两人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方红梅放假后,当天就赶到孝天城。

    他们一家人得以在a银行后湖宿舍团聚。到了除夕的前一天,王加根也放假了,他们又一起乘车回到花园镇,正经八百地在孝天市二中的家里过年。

    和往年春节一样,家里天天人来人往。从早到晚都在准备吃的,让他们累得够呛。把客人接待得差不多了,他们又得动身出门拜年。白沙铺、方湾、孝天城、花园镇——一辆自行车载着三个人到处跑。

    繁忙的春节假期结束后,王加根又孤身一人返回了孝天城。

    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听说经济审判室人事有调整。饶春芳调支行保卫股搞押运,接替他的是支行信贷股长蔡梅生。

    当天下午,蔡梅生就来经济审判室,坐在了饶春芳坐过的位子上。

    “小王,你的岗位好像也有变化。支行人事股马上会找你谈话的。”蔡梅生突然这样告诉王加根,而且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听说要调你到办事处学会计。”

    去办事处学会计?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王加根一听就懵了。

    “为什么?我在经济审判室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我去办事处?这是洪远平的意思吗?肯定是。支行的人事调动,都是洪远平一个人说了算。那么,洪远平为什么不让我在经济审判室干了呢?对我的工作不满意?或者是地区中心支行要调我去的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他恼羞成怒,不仅不放我走,还直接把我下放到办事处?”

    王加根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他近段日子一直有这样的担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让他的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他坐在座位上,脑子如高速运转的机器,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不可能呀!如果地区中心支行有意调我去,洪远平想拦也拦不住。我一个普通员工,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怎么可能因为我而与中心支行的领导唱对台戏?看来,地区中心支行根本就没有向他提我调动的事情。那我又是哪方面得罪他了呢?春节没去给他拜年?对!很有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

    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的。每逢元旦、春节、端阳、中秋这些传统节日,人们都会借佳节之际互相送礼。除了正常的人际交往以外,主要还是为了拉关系,巴结那些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和好处的人。a银行孝天市支行这样的风气更盛。除了送烟酒、送茶叶、送各种高档礼品以外,有的人还直接送现金。

    王加根同志在这方面表现得是比较迟钝的。

    进a银行孝天市支行工作半年了,还没有上任何一个领导的家门。迂腐?清高?固执?小气?不懂事?不食人间烟火?似乎都有那么一点儿,但也不完全是。今年春节临近时,他也考虑过给洪远平拜年的事情,还专门征求过他老婆的意见。

    方红梅觉得非常有必要。

    她对王加根说,你从农村调进孝天城,由农村教师转为银行职员,办成这么大的事情,一分钱都没花,说出去谁都不相信。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你都应该去感谢一下人家洪远平。

    王加根却顾虑重重。

    春节是个喜庆的节日,亲戚之间、朋友之间、同学之间、同事之间互相拜年,他觉得很正常。但同一个单位的下级去给上级拜年,特别是去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拜年,他觉得味儿就变了。有讨好卖乖、跪舔求荣的嫌疑。情感上别扭,面子上也抹不开,日后在工作中遇见了,还比较尴尬。

    “酸!说白了,你就是放不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方红梅一针见血地指出,“讨好又怎么了?求人又怎么了?如今不走这条路,你就别想进步,甚至寸步难行!”

    王加根见老婆态度这么坚决,也就决定上一次洪远平家的门。

    在送什么礼品的问题上,他们又觉得脑水不够用,感觉特别为难。给洪远平这样级别的领导、特别是银行行长拜年,肯定不能用麻糖或者蛋糕之类的东西,少说也得一条名烟和两瓶名酒。香烟起码要“中华”或者“玉溪”,酒肯定是“茅台”或者“五粮液”。这样算下来,得一千多块钱。王加根所有的积蓄年前都存了定期,家里春节零用的,只有几百块钱。拿什么买礼品?总不能为了拜年去找别人借钱吧?

    夫妻俩被这个难题彻底打败了。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视一笑,就把给洪远平拜年的计划取消了。看来,他们因为舍不得花钱,还是留下了隐患。王加根因此被洪远平下放到了办事处。

    听过蔡梅生透露的信息,王加根上午就没有外出,等着支行人事股来找他谈话。可直到十二点下班,既没有人来,也没接到电话。他心情郁闷,一肚子不痛快,骑着自行车回到了a银行后湖宿舍。

    家里还有些米面和蔬菜,他也不想做饭。拎起桌子上的一瓶白酒,闷闷不乐地来到司机小张家里。

    小张家的饭菜刚刚端上桌,还没开始吃。见王加根来了,一家人赶紧给他挪地方,加碗筷。

    王加根没怎么客套,一屁股坐下,和小张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借着酒性,两人忆往事,叙旧情,诉苦闷,发泄心中的不满。一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两人还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吃菜,不时还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

    王加根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家里的,进屋就倒在床上睡了。

    醒来时,已经三点多钟。他不准备去经济审判室上班了,打算直接到a银行孝天市支行,看看自己究竟被发配到了哪里。骑车穿行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他的头隐隐作痛,心里时不时作呕。

    唉!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自打来到孝天城,因为生活没规律,他发现身体出了不少毛病。晚上经常失眠,脱发特别厉害,夜里上厕所的次数增多,尿频尿急,肾功能明显减退。怎么会这样?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呀!怎么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工作压力大?营养不良?睡眠不足?总而言之,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似乎都在向坏的方面发展。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回首在经济审判室的几个月,那简直是在瞎胡闹。收回的贷款微乎其微,抵贷物资又难以变现。虽说他起诉了三十多家不良贷款户,打了三十多场官司,但没有一个案子得到完全执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法院对清收银行不良贷款同样无能为力。

    如果自己的工作岗位这次真的变动了,到办事处当会计,也许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每天能够按时上下班,生活变得有规律。他可以恢复以前的作息习惯,业余时间看看书,写小说,学英语。

    王加根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人如果不学习,就会变得慵懒,变得庸俗,日子就会过得无聊。生活一疲沓,身体自然就会出毛病。

    到了a银行孝天市支行大门口,把自行车停放在车棚里,沿高高的石台阶拾级而上的时候,王加根发现大门两侧武士塑像手里的大刀不见了。由于没有武器,看上去杀气腾腾的武士也不那么威风了。

    进楼之后,他一路与熟人打招呼,直径奔向七楼的人事股。路过五楼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行长洪远平。

    “来来来,我正准备找你呢!”没等他打招呼,洪远平就主动召唤他。

    王加根跟在洪远平后面,走进了行长室。

    刚进门,洪远平就问:“吴股长找你谈过了吗?”

    “还没有。我正准备去人事股。”

    “是这样。让你去办事处学会计只是暂时的。学个二十天,或者个把月,然后就回支行办公室,继续搞法律顾问和宣传工作。”

    原来是这样!王加根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是虚惊一场,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不管你多么有能力,你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掌握在洪远平这些当官的手里。洪远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把你当成一坨泥巴,想捏成什么样儿就捏成什么样儿。平头老百姓不可能主宰个人的命运,只有老老实实做事干活儿的份儿。

    “另外呢,你去找找工会的老吴。她老公是地区司法局局长,看能不能请她帮忙,给你办个律师工作执照。”洪远平又提出了一个建议,“这样将来打起官司来也名正言顺些。”

    王加根唯唯是诺,连声答应。不过,他内心里很清楚,如果不代理刑事案件,有没有律师工作执照是一样的。

    他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继续询问学会计的事情:“那我具体去哪个办事处呢?”

    “这个你去人事股问吴股长。去哪个办事处我都没意见,但最好是对公业务量比较大的。这样学起业务来更快一些。”

    王加根于是向洪远平告辞,前往七楼的支行人事股。

    吴股长接待王加根的时候,也拿不准该把他安排到哪个办事处。一来行领导没有明示,二来还没有与办事处主任沟通。

    她皱了皱眉头,说:“你先到办公室找徐主任报到吧!等我们研究一下。如果办事处确定了,我们再通知你。”

    就这样,王加根又重新回到了支行办公室。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家具还是原来的家具。唯一的变化,是办公室主任换了。四个月前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主任是孙志雄,而现在变成了徐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