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破城

    天启六年五月十五，曹娥江出海口右岸，沥海所的城门如往常一样洞开。

    自嘉靖大倭寇以后，这里已经七八十年没有遭遇过战火，城中的军户们自爷爷辈起已不知战争为何物。

    不过大约在半个月前，沥海所的掌印吴千户突然下令要加强进城人员的盘查，严禁携带兵刃入城。

    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山阴吴氏的一批丝货即将进城，据说足足有一千五百担之多。

    城中的军户们对此十分不爽，老爷们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搞走私，他们不但落不到一丝好处，反而平添了许多麻烦。毕竟不少人的菜地都在城外，家人每天都要从城门进出。

    在这小小的沥海所城里，军户们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两百多年的时光早已织就了一张庞大的人情关系网，上至掌印千户、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在这张网中，任何秘密都是保守不住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陆续从曹娥江上来了十多条船，几乎每天都有牛车拉着货物从城门口进入，直奔千户衙署而去。

    这天，人来人往的东城门外来了五个人，一个老头和他的两对女儿、女婿。

    “干什么的？”守门的旗军懒洋洋问了一句，像这种带着妇人进城的，他们一般都懒得盘问，只是看那两个女婿面相有些凶恶，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这位军爷，我们是玩把戏的，这是老汉的两个女儿和女婿。”那老头开口就是吴语，守军的警惕更加放松了。

    火光在城头亮起，藏在几里地外树林中的两百名浪人收到信号，纷纷从林中钻出，向沥海所城杀来。

    “大姐也是，今后不许再心软，不然小弟定然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单来娣接着又对她姐姐道。

    没人认为会有人从陆上进攻沥海所，就连掌印吴千户也是这样想的，他派了两名守军来东边城墙上值夜，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至于这两人有没有履行职责，根本就没人去管。

    “是谁？”这名守军被惊出一声冷汗，顿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来娣，车轱辘话就不要来回说了，你爹什么时候说过不作数的话？”老头正是不久前投效林海的单思南，先前说话者是他的二女儿，年方十八的单来娣。

    他霍然转身，明亮的月光下，映入眼帘的人影一身黑衣，脑袋上留着月代头。

    单家父女在说话时，扮作单思南女婿的冯一刀和蝰蛇也在一边嘀咕，只听冯一刀道：“门口那撮鸟竟然没搜我等的身，早知道就带把短刀进来。”

    这时其中一名守军被一泡老尿憋醒，他在睡前灌了好几碗黄汤，醒来后只觉得肚子胀得慌。这守军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他的同伴正睡在一旁鼾声如雷。

    他晃悠悠地走出了窝铺，正准备下城去撒泡尿，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道是“一更锣，二更人，三更鬼，四更贼”，这大半夜的身后突然传来异响，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有人，而是有鬼。

    海野左兵卫有些后悔，早知道城头是这种情况，他就没必要带着少数人来打先锋了，直接让大部队杀到城墙下，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放号炮！”海野左兵卫一声令下，身后的倭人很快点燃了西瓜纸炮，这是明军夜不收常用的信号弹，林海在行动前特意给了他们一些。

    这五人进到城里后，走到无人处，老头的二女儿忽然道：“爹，可要说好了，今日之后，小弟就由大姐和我来管教，你老再不许插手。”

    “两位请放心，要是需要我等出手，单某会负责替你们夺两口刀来。”单思南听到这话，在一旁接口道，他们五人今晚的任务就是防止敌方在城破之际放火烧了那批生丝，那这一票就算是白干了。

    “谁说不是？”蝰蛇说着又道，“不过我料今夜未必会轮得到我们出手。”

    “进去罢。”这年代跑江湖玩把戏的女艺人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那守军本想借故搜那两个妇人的身子，听到是干这行的，顿时就没了兴致，摆摆手让他们进去了。

    这时，又有几个倭人从城墙外的大树上跃上了城头，这些浪人都很善于跳跃，嘉靖时期的倭寇经常就是一蹦丈余，加上五尺长刀，往往让明军猝不及防。

    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海野左兵卫一刀砍断了这名守军的喉咙，鲜血激射而出，腥甜的味道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鼻。

    他的大女儿单招娣已有二十多岁，曾经嫁过一次人，为人要稳重很多，闻言也道：“就是，爹向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二妹你莫要担心了。”

    是夜四更，银盆般的圆月渐渐西沉，沥海所东城墙上的两名守军正在窝铺中酣睡，这两人本是被吴千户派来望值夜的，这时都已经入睡多时了。

    沥海所城北面是海，西、南两面是曹娥江，唯有东面是陆地。所以在城防布置上主要侧重于北边，那里有一个炮台，安设了几门大将军炮、佛郎机之类的轻炮，西、南两面平日也是有人值守的，唯有东面向来都是空无一人。

    单招娣点头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心软了。”

    “有鬼呀！”守军的酒已经完全醒了，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只见对面那人一跃一丈，手中倭刀顺势劈下。

    不过这样也好，看城上的值守情况，估计一时半会都集结不了几个人……

    “这些明军玩忽职守的程度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不然你以为当年的倭寇是如何在大明肆意妄为的？”海野左兵卫想起林海的话，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这城破的实在是太简单了，比解开长崎游女身上和服的带枕还容易。

    此时，沥海所北面的海上，一艘小渔船上也放起了西瓜纸炮，十余里外的三艘沙船开始起锚升帆，那是张勇率领的船队，他们是负责过来接应海野左兵卫等人，并将那一千五百担生丝运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