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袁莺
作者:搂搂抱抱亲亲摸摸   老师的小兔子好大好软水最新章节     
    阿翁曾告诉我,清河在冀州与青州的交界处,与清河国东邻的是平原郡。那么沿着黄河往东,摸索到后世的山东省西部,就一定可以回到崔府。可当我逃出刘家,遁入荒郊,成为万千流民中的一员,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乱世灾荒、疫病与战争并存的恐怖。

    用粗布蒙住口鼻,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九死一生躲过刘家人抓捕,未来还不知有多少磨难险阻。

    踏入他人行乞地盘,自然招来不少癞头流氓对我拳脚相加,我连夜奔逃着,一路行乞一路北上黄河方向,不消半月已是衣服破烂、矮小瘦弱的标准小乞丐模样。

    所谓南阳郡的疫情稍缓,原只是县郡“重貂累蓐之门”患病者渐少,村野“荆室蓬户”仍旧“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淯水寒,泌水暖,从穰县逃到宛县,从博望逃到堵阳,我穿过昔日战国韩都阳翟,也徒步走过郑国旧邦。我披发跣足,形容枯槁,行走在黄河岸边,亲眼目睹着滚滚河浪,才发现这个时代的黄河已有显著的浑浊。

    跋涉在乱世,我蹚过穷山恶水,越过千峰万岭,从颍川郡走到河南尹,见过了兖州境内的白马城,又从濮阳沿河东行,途经济北国的东阿,最终抵达平原郡。

    我竟是这般徒步行乞了三年。

    三年后,当我拄着拐杖,来到一座名曰“平原”的城池时,我才知道,历经千难万难,我终于要回到那个“家”了!

    是时,正值岁末,大雪纷扬,城内百姓却挤着要出城外逃,不知在嚷嚷着些什么,守城护卫拦也拦不住。

    常年经风沙吹打,我听得不甚真切,只有只言片语,什么“要来了”“要打仗了”“快逃命吧”……呵,这儿既是青冀之地,算着年份,也就曹袁两家还在斗,如此怕这支军队,难不成是曹操亲率大军来犯不成?

    但无疑,平原城将有战乱之险。

    除了警惕,我顾及不了许多,只想寻些吃食饱腹,遂冒雪进城。

    破衣烂裳怎么挡也挡不住冷风侵袭,脚上全是冻疮,我不停地搓手取暖,仍旧浑身哆嗦。近三日未进米粮的我,徘徊在烟尘漫天的街巷,早已四肢无力,不久便绊倒在了一座茅庐门口,挣扎不起。

    视野模糊之际,却见一妇人走出栅栏,将我扶进茅屋内,喂了碗温汤。

    “大街上那么多乞丐,你都救得来吗?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男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跺脚急道。

    妇人叹息着起身:“小姑娘,我们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是生是死,你自求多福吧。”

    我跪在席上,正要叩首感激他们的温汤之恩,屋外却传来一阵阵惊呼。

    “快跑啊!袁军来抓小孩了!”

    只见邻处屋舍里的百姓纷纷携子背囊,往城外跑去。

    年轻夫妇不知所以,慌忙带着东西奔逃。

    我艰难地站起,扶着门柱向外看去,但见七八个甲兵冲进院中,将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围在草屋前。

    “伍长,那小孩儿看着像个男婴,全城都跑了,就只剩这一个了,可千万不能放跑了。”

    领头的甲兵长枪一挥,两个小卒便跨步向前,意欲从妇人手中抢走小孩,年轻夫妇遂同他们在雪地里扭打成一片。

    妇人边哭喊边跪求官兵,双手紧紧抓住婴儿的腿不放,只在瞬间,手起刀落,她被一个恶兵戕害。

    “配上将军家的女公子是你们的福气!还敢抵抗!”领头甲兵往地上啐了一口。

    雪地被溅得猩红,我的心猛抽了一下,瞪直了眼。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和力气,我奋力摇动木柱,让积雪满盖的茅檐顷刻向前塌去。

    甲兵们被洒落的积雪迷离了眼,弯曲了身躯,我趁机将婴儿抱还给男人,大喊着“快跑”。等到甲兵们重新站起,拍落身上的积雪时,男人已经逾墙逃走,领头的伍长正要追赶,被我紧紧拖住脚,动弹不得。伍长愤怒不已,一脚踢中我小腹。

    趴在雪地里疼痛难忍,我埋头蜷缩成一团,好在追赶的甲兵折返,说那男人已经带着婴儿不知所踪。

    大雪漫天,一时想要追赶,已是难事。

    兵士们怒火中烧,正握剑要将我刺死,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伍长示意收剑。

    只见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军将兵赶来,于栅栏外勒住马缰。

    兵士们纷纷到门口抱拳迎接。

    “人抓到了吗?”

    “属下无能!属下该死!让城里最后一个婴孩跑了,请将军恕罪!”

    “里面那个,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要饭的。”

    “抓过来。”

    “唯。”

    兵士们将我拖出栅外,扭送到那名将军面前,往下强扯我的乱发,令我仰面与马上之人对视。

    那是个年轻的马面髯须将军,他面容憔悴,神情涣散,如丧考妣。

    可显然,他见到我那一刻,有些惊异。

    “这女娃……倒与吾莺儿有几分相似……也罢,你们归队,将此女送去夫人那儿。”

    马面将军说罢,策马扬鞭:“传令后军,加速前行,天黑前兵屯龙凑,防御曹贼!”

    “唯!”

    我被绳索缚在马车上,见军旗飘扬,写着个“袁”字。

    虽不知他们为何要平白无故地抓小孩,也不知龙凑在哪,却心惊肉跳地明白一个事实:自己已然卷入战争,生杀予夺权全在他人之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马面将军,姓袁名谭,正是袁绍长子。

    袁军到达目的地后,便安营扎寨,将我关了起来。

    传说中的曹军,很快便军临龙凑,袁军却坚守不出。眼看阵地将陷,袁谭连夜出城,率军遁逃南皮。

    袁谭见我谨言慎行,便把我扔与他十岁的女儿一处。当我见到那个容貌同我有许多分相似的袁莺时,她已卧病不起。

    原来,早先袁军与曹军对峙,曹操趁袁氏兄弟不睦之际,利用幼子,假意同袁谭联姻,暂时拉拢袁谭。之后不久,又以袁谭背约为由,将尚未过门的袁莺遣返,率军攻打。

    可怜小小年纪的袁莺,途中染疾,命悬一线。

    而袁谭怀恨在心,战乱中四处奔走,竟欲抓男童为其完婚。

    红颜薄命,孤儿亦复如是,世之政客,何惜贵门女子作政治牺牲品?

    抵达南皮县后不过半月,袁莺便夭折了。

    袁谭丧心病狂,竟遣兵搜略南皮,欲抓男婴作冥婚!

    冀州常年遭受战火荼蘼,鲜有安好童幼,南皮亦已十室九空。

    曹军将南皮城围的水泄不通,袁军日益势窘。

    某日,我欲趁着袁女亡故、袁府大乱之际,意欲逃脱出府,却因腹伤未愈,又饥又冷,晕厥在地。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人梳洗打扮,身着玄纁风格的嫁衣,躺在四角红帐之内。

    一转头,便见着那死去的袁莺,她穿着嫁衣,面色土灰,平静无比。

    我惊恐地叫出声,瞬间滚落下床,手不由得乱摸一通,却摸到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我顿时头皮发麻,目光呆滞。

    屋内烛火通明,红幔高挂,却俨如地狱。

    已是初晨,窗外无雪,唯有那朔风呼啸。

    房门被推开,袁谭穿甲戴盔,踏步走进。他精神萎靡,缓缓走到床边,俯身握住床上女尸的手,哀声道:

    “莺儿,为父对不起你,悔不该信那曹贼应下婚约,都是为父害了你啊!”袁谭捶床,悲愤不已,“恨不能抓来曹家小儿与你陪葬!为父无能……亦未能寻来男婴为你完婚……但有此年龄相貌同你相仿之人,如此,黄泉之下,想来莺儿应不会孤单。”

    听罢袁谭之言,我惶恐不已。

    冥婚,人殉,这两个词突然跳进我脑中。

    我深知人殉之意。

    早在二十一世纪时,我便上网了解过古代社会这种灭绝人性的习俗,更见过一张张陪葬童尸的图片——那是活生生在头部、后背和脚心挖孔,然后倒灌水银!

    手段残忍至极,死状惨烈之至!

    我崔缨,今日究竟要为袁氏之女殉葬,还是为这个时代殉葬呢?

    袁谭并不理会吓瘫在地的我,他把袁莺的手安放好后,按剑转身,大跨步出门而去。

    “报!将军,曹军强攻南门了!”

    “全力守住,拖到日中,曹贼必然力竭。”

    我大脑一片空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门外忽然涌入若干个家仆打扮的壮汉。

    我将金银做的发饰扯下,狠狠摔在地上,踉跄着只想奔逃出去,自知强不过他们的力气,便发疯似的乱踢乱打,一个不小心摔倒,额头便磕在门限上,随即不省人事。

    晕晕沉沉中,只听见这些家仆慌忙嚷着给我止血,说是怕逢凶兆。

    又过了好久,意识逐渐恢复。从未觉得眼皮如此沉重,我口干舌燥,睁眼只见:烛光摇曳,红帐四角的香囊也在摇曳。自己身靠床头,头上缠着麻带,手脚均被粗绳紧捆,旁侧还是那具女尸。

    正值午后,听见门口窸窸窣窣,有人喊着“时辰到了”,便进来六七个家仆,其中一个提着一只装满水银的陶罐。

    左右各有一人上前,控制着我,并试图掰开我的嘴。看来,他们想从我口中灌入水银。

    行走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极度的恐惧使我全身悚栗,可强烈的求生欲更让我泪流不止。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我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碗水银慢慢接近我的嘴边。

    我眼底瞬间滋生恨意……

    十几年的痛苦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吗?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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