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北斋将她为信王做过的事说了遍，跟张景云印象中的差不太多，只是部分细节有出入。
    半年前，信王看到北斋的几幅画，将其引为知己，北斋也在信王的影响下对东林党诗赋产生兴趣。
    北斋和周妙彤受多年前抄家刺激，对魏忠贤以及锦衣卫怀恨在心，都天真认为朝廷里没有魏忠贤，大明就会恢复盛世，还治太平。
    所以在几月前。
    信王听从东林党的建议谋划大事，试图让天启皇帝死于非命，届时信王将登基，可扳倒魏忠贤，让大明中兴。
    为此信王命人策划给宝船动手脚，让天启皇帝在太液池游玩时，宝船沉河溺亡。
    虽然天启皇帝被人救下。
    但依旧染上肺病，药石无医。
    在宝船上动手脚的就是太监郭真，此人做过掌印太监，八年前萨尔浒之战还是陆文昭和沈炼的同袍。
    当年萨尔浒之战沈炼救下陆文昭，二人奋勇杀敌又救下郭真，陆文昭凭借跟郭真的交情，请求郭真督造宝船时在船上动手脚。
    郭真原本是掌印太监，位高权重，是被魏忠贤排挤才落魄至今，所以他也想扳倒魏忠贤。
    就这样，二人一拍即合。
    天启皇帝果然落水，时日无多。
    然而信王因为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筹谋这么大的事使他疑神疑鬼，尤其是郭真，他并不信任。
    于是，信王自作聪明的利用北斋，让北斋暗中约郭真出来见面，在酒楼中杀死郭真，伪造成谋财害命的假象。
    这就是信王瞎折腾的后果。
    原本安心等着天启皇帝毙命就好，结果他非要杀郭真，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抹除了破绽。
    殊不知！
    杀了郭真，那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肯定有什么人在暗中谋害天启皇帝。
    这一步奇臭无比的棋！
    连陆文昭对这个王爷都感到无语，关键他还得给信王擦屁股，为信王抹除多出来的两个破绽。
    其一，北斋。
    北斋知道是他筹谋杀死天启皇帝，而且还出面约郭真出来，她知道的东西足以让信王自废武功。
    所以陆文昭要杀北斋。
    其二，宝船纪要。
    宝船纪要是督造宝船的图纸记录，上面有郭真改动宝船结构的痕迹，郭真被杀，宝船纪要就会暴露。
    而这就是陆文昭要做的第二件事，本来他还等着张景云复命，告诉他杀死北斋的好消息。
    然后再让张景云去把案牍库烧了，这样一来，宝船纪要这个致命的破绽也就可以抹除。
    奈何张景云久久未回。
    凌云凯那边更是弄出一个大麻烦，沈炼独自一人回来，告诉陆文昭二人在北斋家里遇袭，凌云凯身死…
    ………
    张景云将北斋和周妙彤抱在怀里，“京城可能很快就变天，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
    “我倒是孑然一身，随时都能走，可是妹妹她怎么办？她没有刑部的文书离不开暖香阁。”
    北斋忧心。
    周妙彤多在这里多待一天，都让她心如刀绞。
    “刑部文书不难，花钱就能搞来，五百两赎身也不多，过几天我就把妙彤接出来，你先安心去城南躲着。”
    张景云说道，北斋点头。
    随后，张景云带北斋离开暖香阁，将她送到城南一隐秘之地，先是花钱给周妙彤赎身，接着又温存几天，然后才慢吞吞的赶回千户所复命。
    ………
    千户所这边。
    陆文昭心情相当不好。
    事情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波折，“凌云凯被杀了？你知不知道他是魏公公的外甥！”
    陆文昭质问沈炼。
    陆文昭似乎已经知道是沈炼杀的，但是沈炼并不承认，作为一个资深的老锦衣卫，他亲手布置的现场没有破绽。
    沈炼甚至话锋一转，说起了郭真：“大人，郭真是宫里的太监，肯定死的不简单。”
    陆文昭一脸无语，这他当然知道，因为人就是信王派人杀的，后事则是他亲手处理的。
    “既是宫里太监，就不归我们管，南镇抚司会派人来处理，你要是没事就先去忙吧。”
    沈炼转头就走。
    陆文昭看着他背影好像在下决心，直到三道身影出现在面前，正是丁白缨及丁翀、丁泰师兄妹。
    “丁修还没回来？”
    陆文昭忍不住问道。
    丁白缨摇头：“不见踪影。”
    “这货不会是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带着人跑了吧？”陆文昭能想象的丁修真可能干出来这种事。
    倒是丁白缨，咬了咬唇然后说：“要不再等一等，他虽然为人放浪点儿，但答应的事，很少办不成。”
    陆文昭摇头：“我们没有时间了，北斋可以暂时放一放，毕竟她对信王有感情，但宝船纪要必须要烧毁。”
    “我去烧！”丁白缨主动请缨。
    陆文昭不忍亲师妹冒险做这种事，“用不到你，那凌云凯多半是沈炼杀的，给沈炼送张纸条，逼他去。”
    沈炼自以为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凌云凯身上的无常薄，这是锦衣卫专门记录目标言行的贴身册子，就算真有人救北斋，对方为什么要带走凌云凯的无常薄？
    而沈炼跟凌云凯之间的矛盾很深，是不是沈炼动手杀的人，到时候一试探就会清楚。
    下午，沈炼回到家里。
    他神色不变，无常薄是一个破绽，但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除非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人。
    咻！
    就在这时，一道箭矢射向他。
    沈炼迅速一躲闪，只听叮的一声，箭矢钉进木板里，尾部还有一张纸条在迎风招展。
    沈炼在门前环顾一圈看不到人影，这才面色凝重的拿起纸条，纸条上面写有：按大明律，杀锦衣卫罪同谋逆，当夷三族！
    纸条背后则是一处见面地点。
    沈炼将纸条用火烧了，面色凝重，似乎在考虑，晚上要不要去见见射出这支箭的人。
    是夜。
    考虑再三的沈炼还是去了。
    那是一片竹林，随着一阵风吹来，竹叶飒飒响动，沈炼的脚步声在竹林中响起，很快又定格。
    因为他面前，出现一个白衣女子，从前两侧又有一男一女持刀盾盾和狼牙棒现身，成掎角之势，将沈炼围住。
    三人正是丁白缨、丁翀以及丁泰，三人的阵型乃是戚继光亲自设计出来的倭刀阵，专门用以围杀高手。
    沈炼被阵型唬住，不敢冒然出击，这时候白衣女子丁白缨也站出来对沈炼说：“杀了那个锦衣卫，想必你现在非常后悔。”
    沈炼问道：“北斋在哪？”
    在他看来能知道自己杀人的秘密，肯定是北斋告诉对方的，殊不知这只是陆文昭根据沈炼的说辞诈他的。
    沈炼的话也证明了陆文昭的猜测，凌云凯确实是被沈炼杀的，丁白缨顿时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丁白缨说：“那姑娘是你杀人的人证，我怎么可能将她带到这里来。”
    沈炼皱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敲诈银子？”
    “不要银子，我要伱烧了案牍库。”
    沈炼摇头：“案牍库是锦衣卫重地，火烧案牍库是要凌迟处死的，同样是死，还不如…”
    话音一落，沈炼抽出绣春刀劈去，暴露自己杀锦衣卫是死，火烧案牍库还是死，不如试着杀掉这三人。
    丁翀手持刀盾，以盾牌挡住沈炼，另一边丁泰手持一根三十六斤重狼牙棒猛得一棒打向沈炼。
    沈炼的刀势被挡，又被强敌攻击，迅速将绣春刀横在身前，挡住丁泰猛砸而来的狼牙棒。
    砰！
    沈炼被狼牙棒直接打出去十几米，重重的砸在一根竹子上，那竹子颤了颤为沈炼卸去力道。
    沈炼血厚，被重击竟然毫发无伤，他冷眼看向眼前三人，此时三人阵型又变成了一字阵。
    这是要迅速拿下沈炼的节奏。
    沈炼也是不怂。
    只见他用小臂和大臂夹着绣春刀，用力一抽，擦干净刀身，随后将绣春刀横在眼前，似要奋力一搏。
    但在绣春刀后面，沈炼眼神闪烁，原来是在看左右哪边更适合逃跑，至于绣春刀，不过是障眼法。
    让对手弄不清他意图。
    终于，沈炼大步流星，向左逃窜，丁翀和丁泰连忙追赶，却见沈炼忽然又转变方向，甩开二人后，正对着丁白缨杀去，他这是要擒贼先擒王！
    丁白缨好像被吓得不敢动。
    绣春刀近在咫尺她甚至闭上眼睛，要看要被刺穿，丁白缨猛得睁眼，阴握刀柄，施展拔刀术，一刀斩落！
    叮！
    沈炼的绣春刀竟然被斩断，同时，丁白缨的刀也架在他脖子上，一脸戏谑的看着沈炼。
    “你假意逃跑，引开我两个徒儿，目的就是要先擒住我，怎么样，你想好了吗？死，还是烧案牍库？”
    沈炼毫不犹豫：“烧案牍库！”
    ………
    丁白缨的任务顺利完成，另一边，陆文昭却是倍感头疼，因为南镇抚司的调查人员来了。
    不仅要调查郭真之死。
    还要调查凌云凯的案件。
    百户裴纶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事件，跟沈炼脱不开关系，但他没证据，裴纶遂决定从北斋身上细查。
    这一查不要紧。
    他竟从卖画的静海和尚口中得知，沈炼钟爱北斋的画，且多次向静海和尚购买北斋的画作。
    裴纶对沈炼早就不满。
    因为名面上死在沈炼手中的殷澄，是他的好兄弟，沈炼本可以放殷澄一条生路的，但他没答应。
    故裴纶发现沈炼和北斋的关系后，第一时间找到上司陆文昭，汇报对沈炼的怀疑。
    “卑职不仅查到沈炼收藏北斋的画，同时还查到在八年前，沈炼和郭真都是萨尔浒之战中，西路军五万人马中的幸存者。
    他那时候就认识郭真，烦请大人，允许卑职去案牍库查询八年前还有谁在萨尔浒之战西路军中生还。”
    “为什么？”陆文昭问。
    裴纶说：“郭真是宝船的督造官，卑职怀疑郭真和沈炼早就串通试图谋杀皇帝。
    而这么大的计划，凭郭真和沈炼，绝对完不成，他们如果还有同党，可能就是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
    “噢~~”
    陆文昭拉长声音点头。
    同时不声不响的绕到裴纶身后。
    裴纶此时对自己的怀疑深信不疑，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立大功，现在就等陆文昭给他个准话。
    殊不知，裴纶这一顿推断猛如虎，虽然从他根子上就猜错了，沈炼跟郭真不是同谋。
    但裴纶却歪打正着，蒙对了跟郭真合谋谋杀皇帝的人是萨尔浒之战中的西路军幸存者。
    而那最后一个幸存者…
    就是裴纶身后的上司陆文昭。
    “什么人？出来！”
    陆文昭低喝一声，随着话音一落，三道身影先后从房顶跳下，正是丁白缨和丁翀、丁泰！
    裴纶见状，灵光一闪护住陆文昭，“贼人偷袭，大人先走，卑职拖住他们…”
    噗！
    短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裴纶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陆文昭，竟是陆文昭用短刃扎他腰子，裴纶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文昭要扎他。
    “大人，你…”
    陆文昭松开手。
    随后看向丁白缨，“师妹！”
    裴纶一个回头，脸上全都是诧异，锦衣卫千户陆文昭竟跟这些擅闯千户所的贼人是一伙的。
    “陆文昭，是你！”
    陆文昭漠然道：“杀了他吧！”
    丁白缨给丁翀使了眼色，下一秒，丁翀向裴纶杀去，裴纶自知不敌，一个滑铲冲出千户所快速逃窜。
    丁白缨和丁泰也随后追击。
    “同僚相残，真是精彩啊！”
    这时候，千户所院内只剩陆文昭，恰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接着一道身影落在院里。
    来人一脸佩服看向陆文昭。
    陆文昭看向此人愣住。
    竟是几天前去杀北斋的丁修。
    陆文昭愠怒道：“你还知道回来，这几天跑哪了，我给你的任务呢，北斋到底是死是活，回答我！”
    张景云道，“师伯还有心思管这些？您可知，按大明律，杀锦衣卫罪同谋逆，当夷三族。”
    陆文昭差点被气吐血。
    这不是他让丁白缨给沈炼的话吗，丁修这厮竟然原封不动送给自己，拿来威胁他？
    “丁修，我可是你亲师伯！”
    张景云将苗刀扛在肩上，正色道，“亲师伯也要明算账，师伯，你这秘密，我吃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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