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女儿(六)
作者:司史   今晚肚子里必须有我的种最新章节     
    朱安福做了个深呼吸,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招呼徐耘:“坐吧,马上饭就好。”

    他从发黄的冰箱中拿出一碗盖着保鲜膜的剩饭,拆掉保鲜膜后放进旁边已经掉漆的微波炉里加热。

    在一旁的橱柜里翻出半袋一次性纸杯,掏出两只摆到方桌上。

    放好纸杯后朱安福愣了一下,他拎着纸杯袋,神情有些尴尬,“忘了买饮料了,小徐你喝橙汁还是可乐?”

    “喝水就好了。”徐耘连忙劝阻,目光搜寻到热水壶,主动拎过来给两个纸杯倒上。

    朱安福没有坚持,放下纸杯袋,进了隔壁房间。

    过了几秒,他拎着一条板凳走出来,摆到方桌旁。

    徐耘这时已经从纺织袋里把卤菜端了出来。

    是一盒猪耳朵和一盒凉拌蔬菜。

    纺织袋里还有透明塑料袋装的四个白面馒头,徐耘也一同拿了出来摆在一旁。

    缓过来的朱子娴擦擦眼泪,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似是想要把这个地方牢牢刻画在心头。

    叮~

    朱安福把热好的饭拿出来,又去洗了两套碗筷。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

    “没什么菜,小徐你将就一下。”

    “这就够了。”徐耘端碗拿筷,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时候朱子娴也回到桌前,同徐耘坐在一边,胳膊肘撑在桌上,怔怔地看着朱安福。

    朱安福的住处就是个一室一厅的平房,甚至于厨房就在客厅的一角,三眼两眼就能看完。

    朱子娴能转几分钟,已经远远超出了徐耘的预计。

    他扭头看看朱子娴,又看看朱安福,准备吃完饭就把信给出去。

    刚做完决定,就听朱安福问道:“小徐你说来帮子娴送东西,送的什么?”

    “啊。”徐耘放下碗筷,“是信。”

    不等朱安福问出来,他弯腰从放在脚边的背包里掏出那封信,半起身放到朱安福面前。

    “是信啊。”

    朱安福这么说。

    他低头看着信封,手中的碗筷仍然举在身前。

    看了好一会儿,他好似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碗筷,赶忙将其放下,有些颤巍巍地拿起信封,举在胸前。

    他抬头看向徐耘:“这信……什么时候的?”

    “不清楚。”徐耘面色平静,“我只是把它送过来。”

    “嗷,嗷。”

    朱安福应了两声,不再询问。

    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信封,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尽量保证信封的完好。

    抽出信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几处泪痕。

    他用指腹轻抚泪痕,脸上的皱纹似乎变得更深了。

    徐耘坐在对面,哪怕只吃了几口的饭菜就在眼前,他也没去动。

    看了眼紧张的朱子娴,他转过头仔细观察朱安福。

    朱安福低头看着信,眼眶中有水光闪烁。

    突然,一滴泪水涌出,落下,砸在信纸上。

    仿佛一个信号,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仿佛散落的珍珠串一般接连落下。

    他手忙脚乱地将信纸拿开,一边擦着泪,一边忍不住哭喊:“爸对不起你,是爸对不起你啊!”

    他一哭,对面的朱子娴也忍不住了。

    “爸!“

    她喊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安慰父亲。

    可是刚迈出一只脚就停了下来,禁不住伏在桌面上痛哭。

    父女二人分明在同一处,却被分隔在两个世界。

    徐耘双手交叉搭在桌上,他看着痛哭不已的父女俩,心情复杂。

    许久,朱子娴情绪平复。

    这一天她哭得太多了。

    或许是想通了,释然了,她坐到父亲身旁,红肿的眼睛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伸手试图拂去父亲脸上的泪水。

    可惜只是一场空。

    她握了握拳,双手搁在腿上,侧坐着,看着父亲。

    也不管父亲能不能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成为你们的女儿。还记得小时候……”

    或许爱真的能够跨越生死。

    在女儿的絮叨中,朱安福止住泪水,将未看完的信折好收进信封,放到紧贴胸口的口袋里。

    做好这一切,他看向徐耘,扯出难看的笑容:“叫小徐看笑话了,先吃饭。”

    说完,他先端起碗。

    只是现在他吃得特别慢,一筷子只夹了几粒米送进嘴里。

    时不时还停下来摸一摸放信的口袋,或扭头看着条桌上的两个相框发会呆。

    朱子娴仍然在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妈妈,是因为病没治好吗,还是因为我的原因。”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轻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哽咽。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却没能陪你们变老。甚至连……照顾你们……都做不到。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好想一直陪伴你们啊!”

    女儿的话并没有被父亲听到。

    但是徐耘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他的情绪也变得低落。

    饭吃完了,朱子娴的话也变得少了,更多是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的照片。

    而在徐耘这边,任务并没有完成的迹象,他稍一思忖,对朱安福道:“朱叔,说一说朱子娴以前的事情吧。”

    听到这话,朱安福抬眼看向徐耘。

    稍稍犹豫,他放下已经冷掉的饭,一只手按着放在胸口的信,另一只手搭在桌上。

    “以前的事啊。”

    说出这么一句,他扭头看着条桌上的两个相框,许久不言。

    徐耘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朱子娴也停下话语,看着父亲,试探着将手朝父亲搭在桌上的那只手伸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朱子娴的身影似乎黯淡了一些。

    一虚一实,一大一小,一苍老一青春,两只手交叠在一处。

    这一瞬间,朱安福突然露出笑容。

    不是那种勉强的、悲伤的笑,反而十分温柔,充满爱意。

    “那时候我和子娴她妈结婚才一年多,子娴就出生了……”

    朱安福的语调温和,语速缓慢,一边说一边回忆。

    “……开学那天,她不哭也不闹,我把她送到幼儿园就去上班了。才到单位,老师电话就打到单位,说孩子不见了!我当时急啊,都来不及找领导请假就赶去幼儿园,到门口正好遇到她奶奶。”

    朱安福转头看向徐耘,眼中的笑满溢出来。

    “子娴就跟她奶奶在一块。原来我走了之后,她在教室坐了一阵,看老师在忙,连书包都不要了,直接偷跑回家。”

    徐耘跟着笑:“很活泼。”

    他的目光却放在朱安福旁边。

    随着朱安福的讲述,徐耘确认,朱子娴的身影的确在变淡。

    就像是画布渐渐掉色。

    “是啊,很活泼。”

    朱安福附和一声,继续回忆。

    “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子娴把她班里一个男同学打哭了。她妈被老师叫到学校去,问什么打同学。她说啊,那个同学非要说她长大以后要嫁给别人离开父母,她不要嫁人,不要离开爸爸妈妈。她嘴笨讲不过那个同学,气急了就动手打人。”

    朱安福神情有些宠溺:“她妈当着老师面把她教训了一顿,回来却专门买了一斤猪肉做红烧肉给她吃,说女儿就是贴心,知道想着父母。我当时还说,女儿嘛,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总不能……”

    突然间,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整个人变得低沉:“……总不能一辈子陪着父母吧。”

    “嗯。”徐耘这么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