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云魂不守舍跟随师傅一起进了深宅大院，处处富丽堂皇，是他这么个穷小子从未见过的世界。
    贵人制衣，甚至都不亲自出现，说是今日身体不适，家中有身形相似的丫鬟代替测量。
    最后，师傅有事先行离去，柳庭云被要求留下来，处理一些后续。
    房间里不知何时开始只剩下他一人，等柳庭云终于收拾好带来的工具时，忽听见身后珠帘响动的声音。
    没等他转身，一双白玉一般无瑕的手臂便紧紧缠上来，熟悉的馥郁气息紧紧包裹着他。
    柳庭云立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是他的大小姐。
    他嗓音干涩，吞咽了下喉咙，只觉得难以出声。
    “小哑巴，你为何不敢回头看看我？”柳映棠柔软甜腻的声音像是带了把钩子，蛊惑着他一起沉沦。
    后来发生的事情，柳庭云每每回忆起便觉犹如做了场迤逦的梦一般。
    混乱的，缠绵的，潮湿的，如登极乐殿堂，他像个最忠诚的信徒一般膜拜了他的月亮。
    云消雨散，室内暧昧气息丛生。
    柳庭云揽着大小姐光裸的臂膀，还犹如在梦中一般。
    少女细嫩莹白的手指顺着他的眉眼划过，缓缓落至吞咽的喉结。
    两人相视片刻，少女勾唇，空气像是燃烧一般，便又是一场凌乱。
    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
    柳庭云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哪怕死了也可以，要他的命便拿去。
    只要大小姐想要，什么都可以，把他的所有都拿去，只求她再垂怜片刻。
    柳映棠当然不是要他的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家人。
    她是和平年代被千疼万宠的金贵大小姐，也是战乱时被拿来与人交换的精美花瓶。
    她要被送给与她父亲一样年龄的男人，当他的第十三房小妾。
    从前说她是掌上明珠的父亲，如今只是不耐烦的劝她嫁了又如何。
    他的父亲不止她一个女儿，他还有其他更多孩子，她的母亲最爱的也是她的大哥。
    可生养之恩比天大，她毕竟享受了那么多年，便要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柳映棠想给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她刻意疏离这小傻子，又使计让他送上门来。
    这一切果然都很美好，是被人珍爱着的滋味。
    一切结束后，她趴在雕花木床上，手支下巴笑着看小哑巴穿衣，最后起身衣衫凌乱的盈盈把人送出门。
    柳庭云满心欢喜，甚至还幻想着和这轮明月的未来。
    却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她是军阀的十三姨太，孤坐戏台之下。
    台上戏曲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她一身浅色旗袍，收敛了过去的明媚艳丽，像一尊没有人气儿的玉人一般。
    柳庭云久久的注视着她，换来她不经意的一瞥回眸。
    千言万语，好像都凝结成了那一眼。
    他放在心尖上明月一般的大小姐坠落在尘世间，柳庭云却只觉得心疼。
    柳映棠看着她的小裁缝，过去他总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而她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哪怕是那混乱的一日里，他也是隐忍沉默的，实在克制不住时才泄出压抑的闷哼。
    他是英俊而干净的，像是永远隔离在人群之外，如今却被她生生打碎他为自己筑的那层高墙，又抛弃了他。
    她最喜欢他的眼睛，干净不染尘埃，看她时却像燃着一把火。
    而此刻，那双干净的眼睛，泪盈于睫，眼尾泛红,正满是难过的凝望着她，令人望之心碎。
    柳映棠忽然想起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他垂眸专注制衣，她难得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他。
    空气中是他身上若有若无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布料摩挲时发生的微弱声音。
    静谧而美好，令人想要落泪的美好。
    而现在，物是人非，戏台上伶人甩着水袖唱着爱恨情仇，戏台下她安静收回目光，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指甲嵌进了掌心，留下深深印迹。
    “十三姨太在看什么。”旁人唤她，柳映棠回神浅笑不语，眼角余光无声收回。
    柳庭云失魂落魄的离去，背影凄凉，一向高大的身躯都好像佝偻了起来。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这么以为，也果然没再遇见过柳庭云。
    后来，战事起，炮火纷飞，国破家亡。
    柳映棠嫁的那个男人也在这场硝烟里失去所有资本，最终决定狼狈逃离国家，去往远在大洋彼岸的m国。
    柳映棠并没有跟随他一起离去，她独自一人回了过去家里的老宅。
    曾经富丽堂皇宛若仙境的宅子，如今战火过后只余残败之色，过往一切如烟似梦。
    她留在老宅里，独自生活，深居简出，有一日活一日，心如暮年一般，只待死期。
    柳庭云一直以为他的心中明月已经离开华国，与他隔着难以逾越的沟壑，在他永远也无法追逐的遥远国度。
    在某个傍晚，天间晚霞浸染整座城时，他独自一人去了那座老宅。
    静静矗立在门前，看着那扇斑驳的门，幻想着推开门便能见到他的大小姐。
    在他站在那里，直至暮色四合时，沉重的旧门却忽然从内被推开。
    柳庭云一颗心不听使唤的疯狂跳动，呼吸停滞，四周也静寂无声，他眼含祈求的看着那扇门。
    “吱呀”一声。
    大门缓缓被推开，他心尖上的明月，一身素净，洗尽铅华一般站在那里，与他遥遥相对。
    柳映棠推开门便见到，小裁缝红着眼睛，泪珠滚落，可怜又可爱，就像那个午后一样。
    “小哑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我的大小姐回来。”
    天空收敛了最后一缕晚霞，凄清黑暗的夜空中，明月高高悬起，一如往昔。
    后来呀，小哑巴等到了他的大小姐，从风华正茂走到了不惑之年，再到白发苍苍的暮年，再没有生离，只余死别。
    他们结为至亲至爱，以她之姓，冠他之名，小哑巴有了名字，大小姐再不会被家人放弃。
    一起历经战乱，相互扶持走过黑暗时期，等来和平时代天光明亮，最后定居在这山野之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