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临辰在不停地奔跑着
他紧紧拉着女孩的手，带着对方朝背离夜幕的方向跑去，像是迷失在黑夜里的人在追寻太阳的升起
他的全身此时都在剧烈作痛，仿佛所有的骨头下一秒就要散架，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手心里传来的温软触感却又那么清晰，在提醒着他不可以在此停歇
在他的视野里，身旁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建筑老旧的江边公园，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广阔大厅，四周都在熊熊燃烧，墙壁上壁画里端坐的女人留下暗红的血泪，巨大的落地窗前，那台钢琴正在自己演奏《命运交响曲》
真实的景象与记忆的画面混淆起来，重叠又分开，洛临辰忽地感到有些恍惚，好像他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他置身其中，手里紧握着所爱女孩的手，想要带着对方一起走出去
是的，他们要一起走出去，因为他们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留在这里，他们要一起去过幸福的生活，一起活下去……活下去！
这一刻，洛临辰深色的眸子底部浮现出些许银光，那银光还在不断向外扩散，像是银色的液体滴入墨池晕染开来，直到占据了眼瞳的一半才肯罢休
身体里的疼痛渐渐散去，似曾相识的强大意念支撑着洛临辰的脊椎，灵视带来的虚假幻觉如同海市蜃楼般在顷刻间崩塌，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了熟悉的江边公园，他脚步所踩的也不是柔软的红地毯，而是坚硬的青色石砖
洛临辰不记得自己带着女孩跑了多远，但周围已经看不到燃起的火焰了，就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哪怕灵力再过强大，使用者的领域不可能覆盖住整座公园，他总能找到缺口逃出去
漆黑的夜色彻底沉沦，黯淡的幕布笼罩了整片大地，身边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或许是受领域的影响，道路两旁用来照明的路灯尽数熄灭，只有一点微弱的白光在不远处忽明忽暗地闪着，像是在黑色海洋里飘荡的孤舟
借助那点微弱的光亮，洛临辰勉强能看到江边公园正大门的模样，也看到了旁边印着大字的牌匾，他从未觉得那几个字如此亲切过
那是名为希望的出口，洛临辰紧绷的心不由得松懈下来，他刚想再加快速度，身旁的林若依却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在地，但好在洛临辰及时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接住了她
林若依因为惯性倒入洛临辰的怀中，像是云朵坠入山谷，软玉温香的触感随之传来，但洛临辰还来不及多想，他慌忙松开抱着林若依的手，再扶住对方的肩膀，以便能仔细观察女孩的脸色
视线中的林若依面色潮红，白净的额头上香汗淋漓，初具规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澄净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明亮，像是被迷雾笼罩的湖泊
洛临辰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在充斥着火焰和浓烟的环境里奔跑，会让人感到极为不舒服，不只是身体上带来的负担，还有心理上生出的压力
饶是身体较好的洛临辰都有些吃力，林若依又怎么会撑得住呢？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孩，体质差的缘故还患有低血糖，以前体育课检测八百米的时候她都会感到难受，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极端情况
心里闪过一丝对自己疏忽的自责，洛临辰俯下身去看向女孩的脸，语气急切，又尽可能保持温和地说道，“林若依，你还好吗？”
或许是异格灾害造成的影响还没消去，也可能是发生的事情太过超脱现实，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林若依好像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仍是愣愣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林若依，看着我”洛临辰伸手扶住了女孩的脸颊，接着向上抬起，让对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我是洛临辰”他这样说道
林若依呆呆地看着身前的男孩，眼瞳里的雾好像在一点点散去，无神的视线逐渐有了聚焦，澄净的眸子重新恢复了清明
“洛……临……辰”
林若依嘴唇蠕动，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对，我是洛临辰”
洛临辰点头，又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再喊一遍”
“洛临辰”
这次女孩的声音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变得连贯起来，语气里肯定的意味也明显了许多
洛临辰见状松了口气，也放下了放在林若依脸颊上的手，转而再度将女孩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了手里，像是童话里的喷火龙在紧紧守护着自己的宝藏
“别怕，再坚持一下，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洛临辰柔声说道，说着还轻轻捏了捏林若依的小手，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女孩安慰
林若依听到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又反应过来，微张着嘴唇，看向洛临辰有些惊讶地说道，“洛临辰，你的眼睛……”
洛临辰一怔，借助女孩清澈的眼瞳，他也看清了自己深色和银色相间的眼睛，混合在一起像是神话中某种奇异的宝石，其中藏匿着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密
“怎么样，好看么？”洛临辰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企图借此能让女孩的心情轻松一点
“挺好看的”林若依又点了点头，认真地评价道，“像是天上的星星”
洛临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他挺想趁机跟林若依聊聊有关美瞳的话题，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的吧？可时间显然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刚想说些什么，林若依却再度开了口，她直视着洛临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洛临辰，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么？”
洛临辰愣住了，不是因为林若依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眼睛，洛临辰突然觉得林若依的眼睛变得好陌生，他从未见过女孩的眼睛露出这般模样，像是暴雨倾落而下，清澈的湖泊跟着翻涌起来
里面带着迷茫、醒悟、渴求，以及隐隐的……畏惧
不知怎的，洛临辰没有了对视的勇气，他慌忙移开目光，开口说道，“我知道”
“但现在我们得先离开这里，等出去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么？”
他说完后再度拉起林若依朝着前方跑去，就像陈悦凝先前说的那样，正大门是唯一的出口，只有这里的防盗铁门没有关上，只要他们跨过台阶，便可以逃离这个灾害现场
可就在洛临辰跑到距离门口不远处的时候，他的心脏忽然猛地抽动了一下，像是狮子敏锐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让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连带着护住了身后的女孩
黑暗中响起了刺耳的破风声，某样沉重的东西裹挟着巨大的动能从背后呼啸而过，眨眼之间洛临辰看不太清晰，只觉得好像有一团流星在眼前倏忽划过
下一秒那流星怦然落地，在前方爆发出了猛烈的巨响，紧接着明亮的火焰升腾而起，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烟花忽地炸开，灼烈的热浪伴随着刺目的白光一齐喷涌而出，让洛临辰不由得伸出胳膊挡住视线
沉闷的声响，晃眼的火光，飞溅的碎石……洛临辰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便要面对更为残酷的事实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洛临辰放下胳膊，愣愣地看着前方废墟般的景象，白炽灯泡熄灭破裂，印着字的牌匾不见踪影，砖石所造的台阶被炸得粉碎，所有熟悉的事物尽数消散，只留下一个无法逾越的深坑，在预示着他们已经无处可逃
只是呼吸之间，希望的出口就变成了绝望的末路，将他们彻底封堵在这座灾祸四起的地狱里，与世隔绝而不得解脱
洛临辰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心中那股敏锐的直觉再度出现，他转过身去，深色与银色相间的眸子直视着那片浓郁的黑暗
也就是此刻，街道两旁的路灯在一瞬间亮起，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长地毯抖落铺开，从看不见的幕后一直延伸到看得见的台前
这惊世的一幕恍若某部伟大的剧目应声开场，耀眼的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的主演周围，将在场所有观众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身前是亮起的灯光，身后是燃烧的火焰，金黄与赤红交织之间，在场的气氛好像又热烈了几分，可洛临辰却觉得自己的心冷若坚冰，仿佛吐息之间呼出的都是些细小的白霜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究竟哪样更高贵，是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还是挺身去反抗那无边的苦恼，把它一扫个干净】
婉转悠扬的钢琴乐曲忽地奏响，抑扬顿挫的念诵声随之附和，悲伤的旋律穿过了整个舞台，像是魔鬼在风中唱着圣经
声音的主人循着灯光缓步走来，步伐不慌不急，直到钢琴的演奏声停下，他也跟着停下脚步，与前方的洛临辰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
灯光之中，洛临辰也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头发灰白似雾，眼瞳猩红如血，深邃立体的脸庞上挂着轻浮随意的笑容，嘴角勾起间散发出几分邪异的魅力
“叭——”
灰发男人的左手拿着那把炸开了大门的火铳，他用空着的右手打了个响指，声音短暂而清脆
这时灰发男人的周围再度变亮了几分，似乎路旁的灯光都聚集了过去，让他看起来像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戏子一般，坦然地接受着观众的审视
“剧目才刚刚开始，身为主演，怎么可以提前擅自离场呢？要是真让你走了，那些专门来看你的观众不就得退票了？”
灰发男人随手将火铳收回到腰间，接着看向眼前站定的洛临辰和林若依，开口朗声说道
“晚上好，两位，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见面，很荣幸能跟你们同台共演，虽然此前素不相识，但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能相处得很愉快”
灰发男人的语气轻松平常，仿佛现场的气氛不应该是紧张可怖的灾害现场，而是表演开始前的休息室，大家礼貌地相互打着招呼，然后一同期待着面前的大荧幕拉开，按照顺序登台亮相
洛临辰向前走出一步，伸手将林若依护在身后，他睁着那双深幽与银芒相间的眸子，警惕地观察着对方的外貌与举动
思考了几秒过后，洛临辰问道，“你是谁？来自哪里？”
“我是谁？来自哪里？”
灰发男人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咧开嘴开始大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又立马恢复了刚才那副正经的模样，过程转瞬即逝，如同川剧变脸般切换自如
“怎么都喜欢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呢？也罢，既然主人公都已经开口发问了，那身为配角的我也理应如实相告”
“但在这场剧目中，我是谁根本无足轻重，所谓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人在不同的戏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名字”
“作为一个优秀的戏子，应该让观众记住的，不是他短暂拥有过的称呼，而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本身”
灰发男人忽然张开双手向外伸展，像是要拥抱整个舞台
现场忽然响起了战鼓般的雷鸣声，似是有着成千上万的观众在用力鼓掌，灰发男人微微抬起头，好像在直视着剧院座位在台阶上的最高层，他大声说道
“我自埃文河畔游荡而来，见证过炽盛热烈的朝阳，也触摸过苍白寒冷的霜雪，曾与风车翩然起舞，也为夜莺放声歌唱”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
【浮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