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伏黯，又收起了吸血鬼的模样，他左手手腕上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这也正是他嘴角鲜血的来源。
    即便他刚刚那样子对师淮，他也还记得，师淮并不喜欢血腥味，所以他很小心的没有将血液沾在师淮的身上。
    他起身，将血液处理干净后，才回到师淮身边，抚着他的发丝，苦涩地笑笑，“抱歉，淮淮。”
    “我只能这么做。”伏黯握着他的手，吻了又吻，“恨我吧，讨厌我吧，这样，你会好过很多，宝贝。”
    他狠下心，撕开美好的伪装，让师淮看到最不堪入目的自己，打破他的一切幻想，长痛不如短痛，他根本接受不了血族，又何必逼着他为了自己去改变？
    不如就让自己逼他做出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伏黯哪里敢奢求他会选择自己？
    因此，听到他说不要时反而松了口气。
    伏黯的目光缱绻悱恻，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根本不敢太用力，人类这样脆弱，他怎么敢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
    他的手怜爱地抚着师淮的发丝，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放弃了抹除师淮记忆的打算。
    “对不起。”伏黯在他唇上印下最后的吻，又温柔低声安抚道：“没关系，不用原谅我，宝贝，你的苦难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路，只会平坦顺遂。”
    我会在黑暗中，注视你，守护你，保你一生无忧。
    他知道，这是二人的最后一面了，他不舍的坐在床边，看着师淮的睡颜，就这样看到了天光大亮。
    他们该分别了，他早就身在黑暗，又怎么能卑劣如厮，将向往光明的他拉下来一起沉沦？
    *
    师淮醒来时，只看到了伏清，房间内天光大亮，昨夜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现在醒来，任何可追寻的蛛丝马迹都不见了。
    伏清体贴为他布置着餐点：“兰恩先生，等您用完餐，我送您回学校。”
    冰冷的银发，和嗜血的血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叫他同时也战栗不已，心中恐惧惊疑仍然未消。
    这是原主对于血族残存的恐惧，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伏黯呢？”师淮忍下恐惧，环顾着四周，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他有些茫然。
    他直呼其名，让伏清身形一顿，勉强维持住得体的笑容，对他更是发自心底的恭敬：“大人不在，他说您不必等他了。”
    师淮微愣，他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终于重逢了，然后...他变成了吸血鬼。
    伏清补充道：“大人说了，请您坚定自己的选择，不必愧疚。”
    他的选择...他的选择是拒绝他，离开他的世界。
    伏清看着面前的男孩儿瞬间眼睛又红了起来，他便识趣的离开了。
    师淮的目光落在窗台上插着的红玫瑰，阳光落在那支血红的玫瑰花上，美得极为耀眼，一如当初他在病房中收到的玫瑰花。
    他知道了，伏黯的意思。
    怕他挣扎纠结，勉强自己，干脆就逼着他狠下心来，顺着自己的心思走，不论如何，他都尊重他的决定。
    师淮鼻尖微酸，泪水顷刻间就夺眶而出，他现在心里乱得很，可他知道自己太贪心了。
    任务和伏黯，他都想要。
    偏偏，这个位面，它在故意逼自己做出选择。
    选择完成任务，那他就要斩尽所有血族，踏遍所有血族的尸身，一步步登顶道森家族。
    选择伏黯，那他就必须放弃任务，堕入黑暗，留在这个位面，等待这具身体彻底死亡后，任务失败，前面的所有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师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吃完这顿饭的，他只知道，他做出的选择便是主动放弃这个世界的伏黯。
    他不能失败，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没事的，师淮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个位面，伏黯还在。
    此刻的他冷静理智得可怕，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审视自己的躯壳，那个躯壳已被驯化成了一心只想着完成任务的机器。
    看吧，看，没有能力，不敢抵抗的人，甚至连‘爱’的资格都没有。
    他知道伏黯对他的爱有多深，也知道伏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能再次见到他，但是他决不能因此前功尽弃！
    师淮忽然仰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浅色微卷的发丝泛着金光，白皙的脸蛋更趋近于透明了，他似是要透过湛蓝的天空看到银星。
    他绝不会认输的！
    他用冷漠的神情掩饰住即将汹涌的泪意，随后将窗台上的玫瑰花折了片花瓣带走，当做最后的纪念。
    伏清送他回家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言，师淮望着车窗外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脸色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伏清不动声色看了他几次，想到自家的公爵大人，昨夜那副样子，心里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在心中微微叹气，但又不敢出手掺和。
    “洛尔亚呢？我记得，昨夜他被我伤得很严重。”师淮忽然记起，他还没来得及杀了洛尔亚，就被伏清催眠倒了。
    伏清颔首：“是的，他成为了那场狂欢宴的新食物，现在应该成为低等血族了。您放心，关于他的学业以及其他生活上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为您添麻烦。”
    想到昨夜的狂欢宴，师淮还是很想作呕。
    低等血族？也就是说，他被吸血鬼咬了，并且没有血族给他进行初拥，他现在变成了丧失理智的低等血族？
    师淮蹙眉，有些不悦：“你们将他放出去祸害人类了？”
    伏清微笑回答他：“兰恩先生，他也曾是人类，我们可不负责人类和低等血族，并且，这样劣质的怪物，没有任何一个血族会承认他是血族。”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话语中仍然难免高高在上，血族的阶级森严，他们的尊严不容别人冒犯。
    只是师淮却始终不喜他这样，他的脸色也随之冷了下去，“可是低等血族，都是昨夜的狂欢宴上，你们血族制造出来的。
    呵，傲慢的血族，肆意妄为的血族，算了，你们肯定乐得见到所有人类都变成低等血族的画面。”
    伏清对于他的怒气并没有感到冒犯，耐心为他解释：“兰恩先生，狂欢宴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如果说酒会是属于人类的名利场，那么狂欢宴则是属于血族的名利场。
    能够留下进入狂欢宴的人类，都是签署过协议的，他们甘愿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奉献出自己的血液。
    人类总是贪婪地，他们的欲望永无止境，与血族做交易，对于他们而言，总好过去医院捐献自己的鲜血，做爱心天使好得多。您说，是吗？”
    师淮不语，伏清仍旧解释着：“之所以称之为狂欢宴，是血族的长老在那一天可以肆无忌惮的吸食不同人类的鲜血，他们互相交换着食物，寻找自己最爱喝的鲜血，就可以与血液的主人签订血奴协议。
    当然，签订血奴协议的人类，即便是被吸血鬼咬了，也不会被转化成低等血族。而没有被选中的人类，则是会被抹去记忆和侵入身体的毒素，再度变回正常的人类，回归人类世界。”
    说到这，伏清顿了一下，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认真听着他解释的师淮，他无声笑笑，“所以，狂欢宴根本不会制造低等血族。
    而洛尔亚之所以会变成低等血族，是因为，大人下了命令，不许任何长老对他进行初拥，他只配成为最低端的食物存在。”
    听完他的解释，师淮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抱歉，我的心情不好，所以语气很差，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伏清松了口气，赶忙道：“不会的，兰恩先生，不过我可以问问，为什么您的心情不好吗？”
    后座只传来了清清冷冷的两个字：“抱歉。”
    伏清没再追问，“那么，洛尔亚需要我去解决了吗？”
    师淮思索了片刻后，“不必了。”他要自己去猎杀，洛尔亚需要承担算计他的后果。
    “好的。”
    “莱温德呢？”师淮问：“我记得，他才是罪魁祸首。”
    纳西卡的死，使莱温德将矛头对准他，他和洛尔亚筹谋要让他成为血族的食物，也不知道洛尔亚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合谋。
    不过，洛尔亚现在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倒也没必要再追究了。
    伏清回答：“是的，不过暂时还没来得及去捕捉他，我还在等大人的命令，不过莱温德冒犯了您，想来，在大人那里，也只剩个抹杀的下场了。”
    “既然这样，那么莱温德也不必动了，留给我自己来解决吧。”
    他猎杀的吸血鬼数量终究不够多，那就留着莱温德给他练练手吧，他总不能一直只猎杀低等吸血鬼和anrch。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位面。
    将师淮送回和上次破旧住处全然不一样的豪宅门口前，伏清的神色不变，依旧和上一次一样，面带微笑，绅士有礼地为他打开车门，将他请出来。
    师淮自车里出来，声色淡淡：“谢谢你，伏清。”
    伏清丝毫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全名，他微微躬身：“这是我该做的。”
    并且他递出一张全黑的名片：“兰恩先生，若您日后有什么事想找我解决，只需要将这张名片燃烧，我就会出现。”
    师淮看着这张通体漆黑的名片，上面烫金字写着花体英文——azriel·coles，握在手中却能感觉到其中不凡的力量，“多谢。”
    伏清目送他离开，想到又恢复阴郁的公爵大人，心里叹了口气。
    希望，兰恩先生真能用得上那张名片。
    而师淮看着这个名字，coles，科尔斯。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伏黯，以及伏清真正的姓，以科尔斯城冠姓的科尔斯家族...
    整个科尔斯，乃至于全位面，最庞大的吸血鬼家族，和已经没落的古老吸血鬼猎人道森家族。
    这两者一旦对上，孰生孰死，根本不需要猜。
    他的眼神微黯，将名片收好，但愿，道森不会真不自量力到想灭了科尔斯。
    一场宴会，似乎改变了很多东西，又似乎没有。
    洛尔亚第二天就被‘转学’了，他在学校的人缘还是不错的，也因此，许多人都在哀叹惋惜他的不辞而别，唯独莱温德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莱温德似乎学乖了，他不敢再招惹师淮，看向师淮的神色总是充满着恐惧和忌惮，他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可他不招惹师淮，却不代表师淮会放过他。
    又是一次狩猎的夜晚，师淮刚将已经变成低等血族的洛尔亚杀了，再度留下写有‘s’的符纸，现在‘s’在驱魔界已然名声大噪，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指尖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刺透了黑暗的幕布，古老的维尔霜湖旁，树林丛生，土地染上鲜血的红，散发出人们习以为常的腐烂腥臭味。
    尖锐的利刃缓缓划开属于人类的皮肤，随后滴滴鲜甜的鲜血滴落下来，在被吊起的人下端，正站着几个，大张着嘴，贪婪地接着他滴落的鲜血的‘人’，不停发出嘶嘶声，眼里的渴望有如实质。
    “呵，都是道森的人啊。”莱温德噙着嘲讽的微笑，看着面前的三个食物，他高傲地扫过这几个人，“道森家族，本事也就这样了，看看我多好心，你们这种邪恶自私的人类，我居然还愿意送你们去见上帝！”
    被绑着的两男一女都吓得嘴唇都白了，被吊起来，身体颤抖着，小胖子的手腕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痕迹，再不止血，迟早是要见上帝的了。
    他们还年轻，想着学‘s’出来猎杀吸血鬼，长长本事，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也许是's'轻轻松松的行为，让他们觉得狩猎吸血鬼肯定也很简单！
    谁知道，现在是一出来就碰到了并非普通血族的莱温德，莱温德的能力，在年轻一代血族中，也算是中上的了。
    他们自然一脚栽了，此时小胖子哭得是涕泗横流：“哦天哪！求求了，谁来救救我们！上帝啊，请听到您虔诚信徒的祷告，来救救我们吧！将这些邪恶的魔鬼驱到地狱去。”
    现在！恐怕连上帝都救不了他们了！
    莱温德和自己的同伴，欣赏了一会儿这几个人的狼狈求饶的姿态，很是满意。
    可就在他打算上前好好儿享用自己的猎物时，一道破风声让他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