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黯看着他呆呆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只剩刚刚大哭一通的眼睛仍旧泛着红，只是也已经泫然欲泣，眼泪要坠不坠，可怜极了。
    有一种，事情逐渐脱离他的掌控的感觉，这是伏黯第一次这么慌乱，就好像，他真的要失去师淮了一样。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够运筹帷幄，自以为是的认为所有事都会按照自己的发展来进行，等淮淮走完这些位面，他再一五一十与他交待所有真相。
    可现在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控制...淮淮竟然直接放弃所有任务，径直闯到了银星！
    而他身上拥有自己分享过的精神力，所以，他在银星几乎畅通无阻。
    他设想过许多与他坦白的后果，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师淮轻轻开口，“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所有位面的走向剧情，包括你的死，是不是...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
    “不要骗我，你知道，我最讨厌被欺骗。”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眼泪，伏黯紧紧握着他的手，怕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停顿了三秒，这三秒漫长得像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是我的计划。”伏黯尽量放缓了声音，想与他解释清楚，可下一刻就见他一直忍着的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很快又被他抬手拭去。
    师淮挣脱了他的手，水色双眸仍旧一片赤红，却平静无比的与他对视，“为什么？”
    伏黯不敢再碰他，他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机会，说明他还有机会，深吸一口气稳住慌乱的心，他慢慢道：
    “因为想让你爱上我...淮淮，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为你着迷？起初是被你无论陷到怎样的险境都不会屈服，并且每一次都将任务完成到最好而吸引。
    对你心动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看似冷漠实则温柔，只是藏着温柔让别人难以察觉，你能体会所有位面原身的不易，也能与他们共情，更加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和所有麻木完成任务的宿主不一样，你有你自己独特的温柔。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决定以身入局。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轻易不会交付真心，唯有...当我付出你认为最宝贵的东西，你才会多看我一眼，多念我一阵，我才有机会，得到你的一丝真心。”
    “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你击倒，你唯一的信念只剩下活下去。你心底最珍贵拼尽全力也不能失去的，是你的生命。所以...宝贝，当我以性命真正叩开你的心门时，我并不后悔。”
    伏黯试探地伸出手，想再握着他，他现在犹如在独木桥上赤脚行走，左右摇晃，垂垂危矣，只消师淮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可是后面，我却越来越贪心，我爱你，爱到可以放弃我的生命。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不能和我爱得一样多？
    所以在确定你爱上我以后，我并没有停手...但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让你一直伤心那么多次，是我的错，可惜我醒悟的太晚。”
    在伏黯的手即将握住他时，师淮微垂着眼皮，淡淡道：“滚。”
    伏黯的手微微颤了颤，而后垂了下去，不敢再碰他，声音沉沉：“你可以生我的气，打我一顿，或者如何罚我都可以，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恨我？至少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一片寂静，师淮站在原地，一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伏黯眼角微红，固执盯着他，一步也不肯退，伏清早就逃之夭夭了。
    两人相顾无言，伏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忐忑难安，亦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师淮开了口，本清脆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舍不得他受伤，不舍得他难过的吗？你总是告诉我别哭，可你也从来没有心软过。”
    师淮抬眸，视线模糊，可他仍倔强地透过泪水看他，泪水晶莹剔透不停冲刷着他白皙的脸，一颗泪水挂在鼻尖盈盈欲滴，可怜极了。
    “你明明知道我的痛苦，我的难过，都是你一手造就的！可你依旧乐于见我如此，是不是我哭得越惨，越痛苦悲伤，就越能证明我有多爱你？”
    师淮没有再给他解释的空间，喉头哽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忍着哭声道：“我的眼泪在你看来就这么不值钱吗？我的爱就这么廉价吗？所以你才会这么对我，是不是？”
    “不是！”伏黯红了眼眶，他的指控像把利刃，正中伏黯的心脏，字字哭声软语，却能将他的心脏撕裂。
    “每一次，坐在这个房间，看着我因为你的死而痛不欲生，泣不成声，你是不是很满意？很快乐，觉得我又多爱你一分。”师淮死死咬着唇，将下唇咬出血来，用尽所有力气来支撑自己去控诉他。
    他从未觉得，眼前的爱人这么陌生过，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每一次都因为他而死的人，原来他从未了解过！
    他自以为是的自责，内疚，悲痛，原来都不过是他的‘战利品’！
    他的爱，亦是。
    多可笑啊！所有深情，不过是他演给自己的一出好戏罢了。
    伏黯哑声辩解：“我没有，淮淮，你这样揣测我...我也会难过的。”
    师淮冷冷看着他，倔强地擦去眼泪，不再容忍自己哭下去。
    “与我无关了...”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他看到伏黯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师淮冷笑一声，“主神大人，你的爱情游戏我玩够了，以后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恶心！”
    说罢，他抬腿绕过伏黯，想要离开。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扯着手转身，看到了已然落泪的男人，以往或冷漠或温柔地眼中满是泪水，卑微颤声挽留他：“不要说气话，淮淮...”
    一滴泪砸到了师淮的衣袖上，透过薄薄的衣物，灼烫着他的皮肤。
    “如果主神大人要追究我私闯银星的罪责，我可以承担。”师淮将他的手扯开，退了一步，好似二人全然不认识一样。
    伏黯像是全身都被人卸掉力气一样，一直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掌控着所有位面以及所有宿主性命的主神大人，此刻红着眼眶，气息不住地颤抖，泪水决堤，固执地将师淮扯到怀中。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喊他的名字，卑微到可怜。
    师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别对他心软，为了挣脱他的怀抱，抬手便是一掌狠击，伏黯没有一丝防备，被他击退几步，捂着胸口，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师淮看着，有些扎眼。
    他连忙将视线移开，死死掐着掌心，嘲讽道：“对一个玩物都这么不舍？你不会演多了，就连自己都感动了吧？”
    夹枪带棒的话，将他逼得脸上血色尽失，一滴泪又落了下来，他顿了顿，苦涩道：“淮淮，你最明白说什么话最能刺痛我。因为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可以抓着我的弱点尽情刺伤我，我连一丁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师淮一怔，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又红了的眼眸，故意忽略他被自己打出来的伤。
    故作轻松的轻嗤一声：“爱？你说你是因为被我的不屈所吸引，可你却在逼我屈服，逼我为了你不得不放弃完成任务，放弃生存的希望，让我爱你更胜我自己的生命，为此，甚至不惜不择手段让我内疚痛苦！你的爱就是这样吗？”
    师淮心又硬下来，轻描淡写的笑笑，“在你这里，我看不到爱，你的所有计划筹谋，全部都写满了两个字‘驯服’！你试图将我驯服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习惯了掌控所有事，所以我也要被你掌控着！
    你大概是生命太长，所以无聊透顶，拿我消遣而已，你很成功。但是，还是别侮辱‘爱’这个字了。”
    说罢，师淮转身就走，不再多看一眼被他留在身后的伏黯，脚步飞速逃也死似的离开这里，好像多留在这里一秒都会让他窒息，这个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能回回头，就能发现，伏黯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他很想去追，只是脚底却生了根一样，一动未动，垂着头，站在原地，一滴泪砸在他的脚边，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哭了...
    师淮站在银星的边缘，看着底下的万千星团以及密密麻麻看不清的位面，他几近精疲力尽，可一旦放松下来就又忍不住眼泪决堤，他现在的状态，真是差到了极点！
    师淮：哔哔，切断和银星的联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哪里。
    哔哔小声答：【好...】
    随后，他便看见师淮直直倒了下去，冲着万千位面一跃而下，衣摆在空中飞舞，白色长袍在一片夜色中直直坠下，像是流星划过一般，哔哔吓得又要乱码了！
    哔哔：【啊啊啊啊！大人，您这样会掉到不知名的位面的，我的天呐！万一去到了超高难度的位面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配去超高难度的位面啊，我怎么帮您啊呜呜呜！】
    师淮没有理会他，只是闭着眼感受着失重感，随便哪个位面都好，起码他不需要再整天提心吊胆，想着如何去救伏黯。
    那几个位面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现在一回想，他也只会更心疼那个什么都不知道，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的师淮。
    这样的师淮，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哔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究是让他急出了方法，紧急划拉出个没有宿主且危险性较低的简单位面，让大人可以休息休息。
    师淮离开，伏清才敢出现，他心里庆幸着阻止了银星即将遭遇的这场劫难，但一看主神，一直坐在星团旁，不停地看着师淮在每个位面的投影。
    他沉默着修复被师淮破坏几个位面数据，那全都是师淮经历过的位面，也是和他自己有关的位面。
    伏黯忽然出声，“你是对的。”
    伏清顿了顿，不敢轻易答话。
    “我应该及时收手，不该继续骗他。”伏黯看着画面中曾经还会对自己言笑晏晏，撒娇乖顺的师淮，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脸，可触到的全是虚无。
    “他说我不爱他。”伏黯缓缓道，“我怎么会不爱他呢？但是我总是做错事，让他伤心。”
    “伏清，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恨我，以后都不会原谅我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伏清走近才发现，主神大人竟然在哭，无声隐忍，高大强势且一向运筹帷幄的主神，此刻却有些无措得像个孩子一样。
    伏清叹了口气，也坐下来，他学习模仿了人类的情感这么久，亦拥有强大的算法，能推算出所有事情发生的概率，可他真的算不出来，师淮宿主的情感。
    他只能理性分析道：“我只知道，做错了事就要认。您做的那些事，师先生会生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我还是要劝告您一声，趁他现在心里对您还有感情，抓紧机会去赎罪，去用行动向他道歉。
    起码，要自我反省，都有哪里做错了，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伏清道：“大人，我推算不出来师先生的心，但是从我经验看来，不管是做什么，您需要做到两个字，诚恳。”
    伏黯静静看着画面中的师淮，他在嫉妒，他嫉妒那个一无所知的伏黯，却能拥有完整爱他的师淮。
    而现在，他只能看着以前他们相爱的模样。
    伏清接着道：“原谅您，不是师先生的必选项，求得他的原谅，也不是您的必选项。您的赎罪应当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错并弥补师先生，而不是以师先生会原谅您作为前提。”
    伏清自己也不敢完全肯定了，他亦看了看星团中的画面，师淮在哭，他的眼泪似乎都和主神大人有关。
    “也许师先生，永远都过不去这道坎，永远都不会原谅您...”
    这个设想过于可怕，伏黯的心都颤了颤，慌得不行，可他不得不承认，伏清说的都是对的。
    伏黯苍白地笑了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