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云莺唱晚，皇后大道两旁的商铺刚刚开门，街上还很冷清。
    放学路过铁匠铺时，埃莉诺在那里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女人。她是吸血鬼，瘦高个儿，酒红色头发打着蓬松的卷，宁静的眼神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嘴唇紧抿显出几分坚毅。她穿着一身肃穆的黑，微微隆起的前胸别着一只黑百合，就像一只独立栖木的黑鸦。
    埃莉诺不禁为之驻足，好奇心驱使她上前搭话，
    “晚上好，女士”
    她似乎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找她聊天，但她没有表现出不悦或者敷衍，“嗯……贵安，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啊，您是维拉利昂大学的学生，对吧？”
    “没错”，入校时，埃莉诺按要求定制了一身校服，近两天刚刚完成，送到多兰庄园府上。包括衬衣、马甲、领结、外套、披肩、长群、鞋袜一应俱全，虽然是面向人形种族设计的，那些没法穿的学生通常也会买上一套做纪念。
    现在她穿的正是大学的校服，被认出来倒也正常。
    红发的吸血鬼笑了笑，“我猜，您一定是老头子的客户吧？”
    “额，如果您指的是安德烈先生的话，是的。但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商业的过度繁荣让人们只在乎眼前的事物，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如果小姐您与这家店毫无关系，又怎会注意到沉默不语的我呢？”
    “您太谦虚了”
    “——而且，我看了老头子的账本，上面还有一个订单没有完成。两者结合起来，自然能得出您的身份”
    “啊，原来如此。请问您是……安德烈先生的朋友？”
    女人诡谲一笑，“不，是情人”
    血族性观念素来开放，埃莉诺早有耳闻，不过，让她这么无语的还是第一次。
    “呵呵，我看您挺感兴趣，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青鸟酒吧一如往常的昏暗，录影水晶播放着舒缓的旋律，空气里有着风干赤霞草的香气，三两客人以耳语的音量互相交谈。
    那女人坐在吧台边，一手捏着琥珀色的酒杯，温和的问道，“来点什么？我想你已经到了能喝酒的年纪，来杯银子弹如何？”
    “那是什么？”
    “高度白酒搭配天蓼兰汁，用银箔和圣水调味，喝上一口就像被子弹打中一样刺激”
    “算了吧，牛奶就好”
    叮铃一声，两人碰了下杯，二色光华在指间流动。女吸血鬼悠悠的开始讲述，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希尔达·索伦森，一名歌手。当我还不会唱歌的时候，我在舞会上遇见一个云游诗人，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二十五，正是追求浪漫的年纪。他来自锈港，那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垃圾场，一个人命如草芥的国度，航海家、拾荒者、矿工、雇佣兵、小偷、骗子，无数人在名与利的漩涡中翻覆沉浮”
    “很难想象，一个普通人类究竟是怎样离开那个国度，又是如何来到血族都城的。他为我写了一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
    埃莉诺咳嗽一声，“请恕我直言，索伦森女士，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骗你？”
    “哦，没错，危机四伏而充满机遇的锈港对于涉世未深却心怀远大的年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确有这个可能，因此我派人调查过他的身世。你大可不必担心”
    “诗是这样的：我种下一颗种子，嫩叶虽由青转黄，但思念永不褪色。逐浪月的新果酸涩难涯，酿作酒来却别有风味。”
    “说真的，他的水平还行，但和穷尽无数岁月精研文字的血族相比相差甚远。当时文学界的顶流人物，安多恩伯爵曾评价道，此人对艺术的唯一贡献就是给仲春的花园添了一片绿叶，为恢宏的城堡加了一块石头，让优秀的作品显得更加优秀而已。”
    “但是你依然选择了他？”，埃莉诺放下酒杯，玩味的看着女人。
    “不，不，我又不是因为他会写诗才看上他的。这世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为人善良，聪明，愿意理解我，关心我，会逗我开心，这就够了”
    “在锈港时，他当过克罗诺斯大师的学徒，学了一些铸造技术，他就靠这个赚钱。你知道的，我们家是做能源生意的，那时我每个月有大约五万第纳尔的零花钱，养个宠物可是绰绰有余，不过他不同意”
    “是他教我唱歌的，最开始只是爱好，后来成了工作。毕竟我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嘛”
    埃莉诺言简意赅的评价道，“确实”
    “不过，因为他没有背景，我家人反对我们结合。这八十年来我们一直以情人的关系相处，直到上个月，老妈终于松口，同意了这门婚事，可惜老头子……他却先撑不住了”
    女人捂住脸，沉默在半杯残酒中发酵，如泪滴般苦涩，
    “我这才意识到，生命并不平等，八十年对我们血族来说只是午后一梦，对他来说却是整整一生。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埃莉诺默然道，“请节哀顺变，女士”
    “那么他呢？安德烈又是怎么想的？我不能给他一个名分，也无法为他繁衍后代，他选择陪在我身边，难道真的值得吗？”
    埃莉诺思索了一阵，“依我看，您毋需多虑，我见到安德烈先生时，他虽年迈，却身强体健，豁达开朗，并无愤懑不平之色”
    “啊，是吗？那就好”，希尔达仰头把酒喝干，叫来侍者续了第二杯，“感谢您听我说这么多，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代替老头子完成小姐的订单”
    “原来您也会铸剑？”
    “是的。我会用上最新的科技，不出三月，定然让公主殿下满意。我想，这也是安德烈的心愿吧”
    称呼的变化让埃莉诺不由得心脏揪紧。在此之前，卡斯兰娜向她说了许多信息，维拉利昂以利益至上，附庸种族势力庞大，有很多人不希望看到纯血的年轻人出现，等等。为了躲避有心人的目光，埃莉诺一直隐瞒身份，没想到竟被一位路人看破。
    柔和哀婉的气氛一扫而空，埃莉诺的手抖了起来，她想端起酒杯掩饰表情，玻璃杯却从指缝中滑脱，摔的粉碎。
    一瞬间，埃莉诺成为酒吧的焦点。吧台后的老板停下擦杯子的活计走了过来，腰后鼓鼓囊囊，一定藏着什么武器吧。邻座的客人压低帽檐，阴鹫的眼光仿佛两把利剑直刺过来。角落里休息的侍者以生疏的手法拿着扫帚，一步步向她走来。
    “吓！”
    埃莉诺露出尖牙，摆出示威的架势，脸色发白，瞳孔却愈发深红。
    她微微调整姿势，肌肉像发条一样扭转蓄力，裹束肌腱的皮肤不自然的绷紧，准备打出雷霆一击。
    希尔达·索伦森清咳一声，“不要惊慌，我的小姐，我们索伦森家永远站在您和女王这边”
    “如果你在说谎呢？”
    希尔达转动椅子面向埃莉诺，平和的注视着她，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埃莉诺注意到她很少眨眼，
    “没有如果。索伦森家的忠诚不会因这种质疑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