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书韵早早就喊姜赢起来出门去上香。
    姜赢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但已经不是因为前晚上的事儿，而是伍家。
    前世她亲眼看到伍不周那拼不全的尸体被野狗啃食，甚至魂魄都不是完整的形状。
    伍不周帮过她，陪她走过多年岁月，明明不怎么爱说话，但却让人无比安心，是一个沉默却慈爱的长辈。
    伍不周怨气不散，怎么也不愿入轮回，后来是怎么离开的？
    对了，好像是知道了伍家人的结局，伍家人被流放，他被带走杀死，伍家人也遭遇流匪，死的死残的残，好不容易有人逃出生天，可没过多久，唯一留下的血脉也饿死在一场饥荒里。
    等乞老终于打听到消息都是好几年的事情了，据说那人是乞老的小孙子，尸体被人烹食，连骨灰都找不回来一截。
    姜赢眼睁睁的看着一直沉默的乞老疯了，大喊大叫，鬼泣声悲恸天地，最后在一个清晨他将一身鬼力和功德尽数给了她，然后步履蹒跚的走进清晨的阳光里，彻底消散。
    绝望到连轮回都不要，只求一个魂飞魄散。
    她无力的接受他的馈赠，亲眼看着他消散的，后来身边的其他人也一个个离开，她消散不了，然后开始遗忘……
    本来乞老一生就已经让她揪心，她也欠他良多。
    可若是伍不周的惨死有姜家的责任……她一想心口就窒息发紧的疼。
    她恨呐！她为什么要是姜家的女儿！？
    “阿赢，你是不是不舒服？可需要看大夫？”林书韵担心的看着女儿，虽然不是掏心掏肺那种爱，但也绝对算得上是疼爱女儿的慈母。
    姜赢脸色比昨日还惨白，双眼泛着血丝，氤氲着雾光，看起来状态非常差。
    姜赢不愿直视现在的亲娘，闭眼转过头，声音也是沙哑：“昨晚没睡好，难受，不需要大夫。”
    林书韵没有怀疑，更加认为她是被陶绾儿的死吓到了。
    “你这丫头自幼就胆子小，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吓人，先去庙里看看，可以住上两晚，听听佛音也许就好了。”
    她心疼的劝说着，越说越气闷：“必须得住上几日，上次你遇刺杀还掉水里，这才好几天又遇到这事儿，真得要让大师好好看看，别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闻言，姜赢倏而一笑，这倒是让她猜中了，可不就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无数年后的鬼回到曾经的身体，满身鬼气，可不是一般的不干净。
    对了，他们现在是要去普陀寺，听说那里的主持佛法高深，佛祖最是灵验，不知道能不能度化了她这只鬼？
    魂飞魄散？姜赢不怕这个。
    姜赢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昨夜她做了一晚的梦，光怪陆离，现实与梦境、过去与今生，全都分不清楚了。
    本是突然起意说出来拜佛，没想到竟然在半路遇见了伍家人。
    大理寺卿伍不周带着他的夫人和小女儿一起出来礼佛，而且看起来意图都差不多。
    林书韵和伍夫人相视一眼，瞬间心情激动：“缘分呐。”
    双方都是出来拜佛，同时给孩子合八字，明明出发前根本没任何商量，这样还能遇到，那不是缘分是什么？
    两只队伍停在一处风雨亭里歇脚，两个娘亲手拉手说话去了。
    伍清清和姜时玉被送到一边儿去相互了解，姜赢最后下车，虚虚的靠在车辕边，跟那个小老头儿大眼瞪小眼。
    老头子很严肃，很不好惹，看着就很凶，见人小姑娘盯着他，绷着一张脸：“这位姑娘为何这般看本官？可是有话要说？”
    小老头儿今天没穿官服，但一身藏蓝色衣服沉肃古板，依旧官威厚重，目光如炬，跟那个邋邋遢遢的鬼完全不一样。
    姜赢本来是一脸苍白、心情奇差的，却没想到突然在这路上看到这小老头儿，顿时心情就明媚了。
    被他这么一问，不但不怕，甚至还笑得眯了眼，虽然这小老头不认识她了，但是能看到鲜活的老头儿，姜赢心情极好。
    “姜赢一直听闻伍大人是在世青天，刚直不阿，断案如神，今日亲眼所见……”
    伍不周眯眼，一脸凶相：“亲眼所见怎么了？”
    看着像是要打人，就伍不周这端正宛如判官的容貌，再露出一点儿凶相，绝对能吓哭小孩子。
    别说是一般的小姑娘家，就算是那些少年郎，怕也是少有不怵的。
    但偏偏姜赢不怕，眉眼浅笑，声音温和：“亲眼所见，伍大人果然一身清正，让人肃然起敬。”
    伍不周也不是没听过别人拍马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小姑娘长得乖，笑起来也好看，这话听着格外真诚。
    咳咳！
    努力维持着威严，但坚硬的嘴角愣是不受控制的上扬。
    看得憋得一脸难受的小老头儿，姜赢笑得更开心了。
    “前日亲眼看到大人断案，可真是让阿赢大开眼界，短短两个时辰居然就查出了事情真相，真是断案神速。”
    伍不周撇了她一眼：“女娃家家的，多绣绣花，写写字，这些事情少看少听。”
    啧，小老头儿这话可不好听了。
    “伍大人这话小女倒是挺赞同的，这世间事，虽然长了眼睛长了耳朵，却也不是什么都听都看就好，必要的时候还得当那糊涂人，不过大人怕是做不到了。”
    含笑洗了水果往风雨亭端过去，姜赢顺手拿了一个，无比自如的往伍不周手里一塞，语音潺潺：“我知道大人办案严谨、断案公道，但大人也得承认，世间有些事情并非都能断得公正，也断不公正。”
    姜赢说完微微欠身：“小女无状，大人莫怪。”
    说完提着裙子朝亭子一边走去。
    伍不周素来刚正不阿，宁折不断，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世间并非非黑即白的话了，要是以往他定会恼火，但是他手里拿着姜赢给他的果子。
    骂人的话倒是不至于，就是小姑娘的话给了他一点儿冲击。
    小姑娘低声细语说大道理，明明不是自己喜欢的观点，但听着让人讨厌不起来，这就很神奇了。
    这姑娘年纪小小，看着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