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玉刚下车，便看到余恒远站在不远处。
    她视而不见，转身就准备进棺材铺。
    余恒远苦笑一声，跟了过来，声音不大：“怎么，还没告诉傅钲实情？”
    叶凝玉停下脚步，回头淡淡的看着他。
    这个人虽然之前有几年的同门之情，但是年头太久，那短暂的时光就像她生命中一个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想不起曾经的和他在一起的心情，可如今再看，却觉得这人真是无比的碍眼和讨厌。
    余恒远看到她不着情意的眼神，心里愈发觉得悲凉，他寻了几世的女孩，正用陌生的，泛着冷意的眼光看他，他只是比傅钲晚了一点而已，就再也回不去了吗？
    既然如此，那大家也都别想好过，“玉儿，那可是傅钲最爱的爷爷，如果他要是知道你打算活祭他爷爷，那——”
    叶凝玉眼中出现挣扎和疼痛，她和他的劫即将到来，可这一切，都是余恒远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早就知道傅老爷子身上有青耕的气息，可他直到如今才说。
    她语气凉凉地问他：“你也叫了他爷爷那么多年，难道就真的也没有一丝情意吗？”
    余恒远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这不该是她说的话：“玉儿，是你着相了，牺牲小爱拯救民生，不就是你曾经的使命吗？更何况，他是青耕啊。”
    叶凝玉沉默不语，她也越来越看不懂他。
    之前傅钲去美隆村的前一晚，他以傅老爷子为借口带她走了，谁知却是为絜钩加固封印，她原以为他和絜钩一伙，自是不会出手，不曾想，他在封印上动了手脚，絜钩反而被他们困住，也就在那时，她被余恒远出其不意的拉进了她的鬼镜，窥到了过往。
    之后他才告诉她消灭絜钩的真正方法。
    余恒远究竟打的什么心思，她到现在也不明白。
    其实余恒远的心思昭然若揭，所图的就是一个她而已。
    下午的时候，傅钲收到来自傅首长的严厉警告：“咱爷俩的事咱爷俩私下解决，可别动不动就告状！”
    傅钲！！！
    结果他们都想多了。
    傅老爷子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怎么搭理他们，心事重重的回了房间。
    傅钲见状不对，急忙跟了进去。
    屋里，傅爷爷正在翻开一本相册，相册的封面已经磨损大半，里面的照片不多，前面几张还是黑白的。
    照片里是傅爷爷年轻时拍的，他长得俊朗，傅钲的眉眼和他特像，二十多岁，风华正茂，身侧站着一位穿旗袍的女子，眉目温婉，小鸟依人，是他早逝的奶奶。
    傅爷爷手指摩挲着照片，沉浸在过往的情绪里，眼里流露着怀念和淡淡的悲伤。
    傅钲坐在爷爷身旁，和他一起看照片，爷爷指着照片一张一张和他讲奶奶的故事。
    奶奶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给爷爷时，饭都不会煮，爷爷的衣服破了，本是黑色的衣服奶奶用白色的线缝得七弯八拐的，养了只鸡还没等下锅，就丢了……
    如此种种，这些故事已经听了太多遍，傅钲都能背出来了，可每一次还是跟着爷爷的回忆又走一遍他们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爷爷的声音带着伤感：“小钲啊，我最近几晚总是梦到你奶奶，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喊我吃饭呢。”
    傅钲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您想她了。”
    傅爷爷合上相册，用锦布裹好，放到抽屉深处：“唉，我老啰，人老就是会思念故人。”
    傅钲笑着说：“爷爷老当益壮，哪里老了，我可听说了，前两天和阮爷爷下棋，您还把人气走了呢。”
    “哈哈哈，”傅爷爷大笑一声，“是他技术差还不让人说。”说到这，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叹息一声。
    傅钲觉得爷爷不大对劲，便又问起他今天的行程。
    谁料傅爷爷似有准备，只说和老朋友一起喝茶。
    傅钲再问得细，傅爷爷便开始赶人了：“行了行了，我累了，想躺一会，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爷爷——”傅钲揉着眉头，无奈地唤。
    傅爷爷：“走走走，快走！”
    傅钲出门后，还是不太放心，找到司机和警卫打听，这两人嘴严得很，什么都不说。
    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傅钲本也没在意，这样一来，想不在意都难。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也没什么胃口，连最爱看的红色电视剧都没看就回房，往常傅钲回来，可是还会扯着他唠家常和下棋的。
    傅钲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就进了他爸的书房，两父子摒弃前嫌，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天的话。
    再晚些的时候，傅首长再次传唤了警卫员，来人只说他们进了茶馆，老爷子就把他们打发了，里面好像有个女人，也没看到是什么人，不过最近倒好像一直见的就是这人。
    “没查监控？”傅首长问。
    警卫犹豫了一下说道：“本来有这个打算的，但是——”
    傅钲见警卫没说完，心下了然，接着说：“我爷爷不让？”
    “是的，老首长提前说了，不让我们追查，还说那人不会伤害他。”
    傅首长想了一下，见也问不到什么，便让人下去了。
    “小钲，你怎么看？”
    傅钲捏着鼻梁，想起爷爷的异常，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斩钉截铁地说：“查，肯定要查，”
    傅首长点点头，交代他：“先别让你爷爷知道。”
    “嗯！”傅钲应一声，起身打算离开，“我现在就去——爷爷？”
    正说着，一打开房门，就见傅老爷子站在门外，黑着脸一脸不悦：“警卫是你叫过来的？”
    话是问傅钲他爸的，傅钲见状，紧紧贴在门板上想降低存在感，怕这火烧到自己，爷爷不是睡了吗？
    傅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但眼神不错，他瞥了一眼那么大的一坨，又不是瞎，谁会看不到，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还有你，这么晚了要去哪？”
    傅钲挠挠头回：“哦，去找我媳妇儿啊。”
    话音刚落，老爷子神情愣了愣，他看了傅钲好几眼，才说道：“那——去吧。”
    傅钲没多想，点点头，又嘱咐让爷爷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才离开。
    傅钲开车到茶馆的时候，人家已经关门了，门上写着营业时间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他看了下时间，现在晚上十点半，晚了半个小时。
    没法子的事，他看了看位置，离他清溪涧的房子不远，便决定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背上还有点火辣辣的疼，他站在镜前看着红通通的背，不知怎的想起阿玉之前给他涂的药膏，冰冰凉凉的，还有她温热的手指，那游离在肌肤上细腻柔软的感觉仿佛还历历在目。
    还有那晚，他后面是有意识的，那一下下贯穿的力量是未曾有过的体验，身体和心理的愉悦难以言状，只觉得得到了此生的圆满，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此生无憾。
    如果用认识阿玉为界的话，他的生命旅途只能分为认识她之前和认识她之后。
    认识之前，他的人生就像一幅拼图，东拼西凑也是完成了整幅画面，但是缺少最角落的一块拼图，这单独的一块拼图虽说并不影响图画的呈现，但总觉不够完美。
    认识之后，那块拼图被填满，他的这幅人生卷轴才完完全全的呈现了最完满的风景，因她鲜活，因她精彩……
    他握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格外的想她。
    可——
    “孬种！”
    这两个字像是紧箍咒一样，不止缠在他脑袋上，更捆住了他的心。
    有时他也在劝自己看开点，毕竟阿玉已经一千多岁了，比自己厉害又有什么关系？
    可每当这个时候，心里总有声音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势均力敌，他这么差劲，阿玉怎么会看上他？
    他怕她只是寂寞时的一时兴起，怕她对他不是爱，或者爱得太少，更或者爱得太多。
    毕竟，能让她展颜无忧的不是他……
    “妈的！”傅钲暗骂一声，将手机扔在一旁，身子直挺挺往后倒。
    “嘶——”忘了后背有伤，这么砸下去，压到伤口，还有点疼，他翻个身，趴在床上，唉声叹气。
    秦三那个王八蛋没告诉过他，谈恋爱不止有甜蜜，还有惆怅啊！
    可告诉了他就不去招惹人家了吗？
    不可能的，她是他的光，不见面还好，只要见到了，他生命的本能还是要围着她转，填补生命中的空缺。
    手机适时响起，他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捞过来一看，哦，是他爹那老头子啊。
    “老——爸？”
    老爸？
    傅首长听到这油腻的称呼，手机差点没拿稳：“没睡？”
    “嗯，茶馆关门了，我明天——”
    “不用去了，”他爸打断他，“小钲，你爷爷的事，你别管了。”
    傅钲不解：“爸？怎么了？”
    傅首长叹口气说：“总之你别管了。”
    “您之前可不是这态度的，怎么才一会功夫就？是不是爷爷说了什么？”
    那边停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走后你爷爷再三恳求我，不要管他的事，说是过几天就会明白了。”
    “可是——”
    “小钲，你爷爷从来没这么求过我什么，而且他也说了，那人万万不会伤害他，让我们不要追查，给他留点空间，我想了好久，觉得该尊重他的意见。”
    父子俩都没说话，彼此沉默了一阵，傅钲才问道：“您真的决定了吗？”
    “对。”
    “嗯，好，那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了家，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像是要失去什么，可总也抓不住。
    院子里，爷爷和阮院士正在下棋。
    傅老爷子穿着一身青色崭新的中山装，眉宇一扫昨日的伤感，面色红润，声音也中气十足：“唉唉，阮老头，打勺了，打勺了。”
    阮院士定睛一看，可不是嘛，对方大龙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呢，他这时候应该避其锋退回防守，怎么还能往前冲。
    他急忙将子捡起来：“悔一步，悔一步。”
    傅爷爷哈哈一笑，并没在意，还挺有兴致的告诉他怎样破局。
    这可不像他往日的作风，这老东西坏得很呢，平日里别说悔棋了，下得慢一点都要骂人，今儿还这么好心告诉他破解之法？
    不能信，肯定不能信！
    阮院士没按他说的走，挑了个地方放下棋子：“我就下这里。”
    “唉！”傅爷爷摇头叹气，刚想骂他蠢，想了想又咽下去，故意挑了偏僻的角落落子。
    傅钲站在旁边看，时不时给阮院士出出主意，阮院士更相信他，两人合力终是赢了这局。
    “嘿呀，终于也有赢你的时候了！”
    傅爷爷瞪了傅钲一眼，说道：“还不是靠我孙子。”
    阮院士不服气：“瞧你说的，像是没有他就不行一样，来来来，再下一局。”
    傅爷爷却不想继续，他收拾棋盘就开始撵人：“改日吧，我和小钲还有点事，你回家吧。”
    阮院士......老傅头一点也不可爱。
    傅钲看着阮院士边走边骂的身影，笑着悄声问爷爷：“刚才怎么故意输给他了呢？”
    傅爷爷也笑着说：“下了大半辈子，没赢几次，让他乐呵乐呵。”
    “小钲，今儿咱俩不在家吃了，陪我出去走走。”
    “好嘞，爷爷想去哪？”
    “去你学校看看。”
    傅钲小学是在机关学校读的，曾经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树木，一到秋天的时候，地上铺满了金黄的叶，像是一条光辉大道，傅钲从小就喜欢走那条路，他说走在上面感觉有一股自豪感。
    可如今城市建设，各处都在改造，树木已经砍掉，道路已经扩宽，再也找不到儿时的感觉了。
    傅爷爷坐在副驾上，指着对面一个位置问他：“小钲，你还记得那里吗？以前好像是一家米糕店？”
    傅钲把车停在路边，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四下对比了一下说：“嗯，对，我记得您每次来接我，都会带一份米糕过来。”
    傅爷爷笑呵呵地说：“我还记得你每次吃米糕总说吃不完，非要我吃一半。”其实，他哪里是吃不完，只是这孩子太孝顺了，有好吃的总会想着给他也尝尝。
    傅钲朗声一笑，接着说：“每次回家我就吃饭吃得少，妈妈还说是不是在外面偷偷吃零食了，您还帮我打掩护来着。”
    “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啊，真是岁月不饶人。”傅爷爷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