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属实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沦为一个说客，而且还是个进退两难的不合格的说客。
    他愁肠百结，腹稿打了数版，仍无法摆脱尴尬又局促的心态。
    礼多人不怪，既然已经硬着头皮应下这桩事，势必要做到尽心尽力。
    男人微微欠身，给卓翼斟了一杯他最喜欢的红茶：
    “卓叔，你尝尝。这是我让人从武夷山带回来的正山小种，据说奇货可居。”
    对面人来回打量这间装修得极为典雅的茶居室，点头称赞：
    “阿城，不错，有我当年那风范了。别把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做法是对的，居安思危总是没错的。物流这个行业油水薄，利润也一般，是时候尝试新的航道了。”
    茶雾氤氲，边城透过漂浮的雾气望向对面的中年男人，只见其眉眼依旧温和，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掩保养得宜的皮色。
    只是，这眼下的青灰似乎略为严重，联想到卓念念拜托的事情，他不禁暗暗在内心叹气，没想到，搅弄商场风云的男人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这一天。
    思绪偏移，边城凝神静气，努力将情绪拉回。
    他不紧不慢地吹开茶盏上的浮沫：
    “卓叔，这还得是你教导有方。我这只是小打小闹，跟卓叔您还是没法比的。”
    着团龙纹中山装的男人哈哈一笑，抿了一口茶：
    “阿城，你谦虚了。念念那个丫头没给你添麻烦吧，哎，我这个闺女啊，什么都好，就是这说三句就跳脚的脾气让人招架不住。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自古以来，父母和子女之间，除了极少数类似于边城这种异类情况，其余均和卓翼的境况差不多。
    当父母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捧到子女面前；为人子女的，恃宠而骄，反而因为被保护得太好而失去了自保和情绪管控的能力。
    边城正欲启唇宽慰两句再谈那件事，卓翼却似乎看穿了他邀约的目的一般，主动掀开了话题：
    “阿城啊，念念那个丫头和你说过月月的事情吧。这丫头啊，一直对月月有偏见，两个人在一块相处，也是弄得鸡飞狗跳。于是，我干脆单独弄了个别墅给月月母子住，没想到，这小丫头直接闹到别墅那边去，差点还得她流产。哎。”
    边城拇指摩挲着莲花盏的杯壁，诚恳地回复：
    “病急乱投医，小孩子有护食的心态很正常。不过，卓叔，话说回来，念念的话也不无道理。”
    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卓念念这点小心思早被卓翼勘破。
    他之所以未率先挑明，不过是想看看卓念念向他透露了多少。
    边城这番话倒让卓翼放心不少，看来那小丫头还是有分寸的，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不过，被一个晚辈这样劝慰，卓翼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转念又想到程怡月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内心顿时柔软了几分。
    厚实的掌心拍过来，卓翼眼底沁着浅笑：
    “到我这把岁数了，能有个孩子不容易。之前，我把你介绍给念念，的确存了几分入赘的心思。毕竟，家大业大，从男人层面来讲，还是希望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来接手。这下好了，月月的肚子争气，我也可以安享晚年。”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卓翼显然已经认可了程怡月的身份，也认可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时候，如果再让他去辨别孩子的真实来源，实在让人张不开嘴。
    既然不能明说，那就只能暗喻了。
    边城双手交叉，娓娓道来：
    “卓叔，前两天应酬的时候，李晋说了一个故事。我觉得这故事挺具有启发性，想分享给卓叔你听听。”
    卓翼挑着眉头哦了一声，随即又摆摆手：
    “说说看，怎么个有启发法。”
    话头被挑起，于是边城按照之前的想法，徐徐说道：
    “李晋背着他家母老虎在外找了个情儿，这情儿肚子也挺争气，怀了个龙凤胎。对他来讲，这是件大喜事。龙凤胎出生以后，他一直暗中养着，好吃好喝伺候着，给那个情儿的钱也不少。直到后来，无意中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对龙凤胎不是他的。”
    话尽于此，卓翼配合他做戏做全套，笑着说：
    “李晋这小子没想到是个胆大的。不过，他是他，我是我。他有喜当爹这毛病，我卓某人可没有。阿城，你也不用和我兜圈子，我知道肯定是念念那丫头撺掇你来说服我。”
    说罢，他语重心长地拍拍边城的手背：
    “放心吧，你卓叔我还没老糊涂。月月怀孕后，我第一时间找人做了亲子鉴定，是我的孩子，错不了。”
    他这个说客可真够失败的，话头才挑起，就已经被对手识破了真实目的。
    他暗暗腹诽了一番，又端出晚辈的口吻，诚心相劝：
    “卓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自己的小女友是个什么德行，卓翼自认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略作思考后，他便直接破开事件的要害之处：
    “让念念那丫头放心，他爸爸是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财产分配这一块，她也大可放心。月月母子的那一份被我存入基金，进行了公证，所以，从法律角度来看，她在孩子这件事上，拿不到任何好处。”
    有泼天财富的人，心眼子较之普通圈层，不知多了多少倍，听卓翼这么一说，边城便觉得卓念念是在庸人自扰。
    她能想到的，卓翼早就想到了，她没想到的，卓翼也提前替她做好了安排。
    如此，也算他的任务完成吧。
    边城点点头：
    “那就好。卓叔放心，念念就和我的妹妹一样，我这边自然会多加照顾。”
    为人父母者，当然希望子女诸事顺心，卓翼再次偏头打量了身侧的年轻人，内心觉得颇为遗憾。
    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人，能有今天的成就，他也颇感欣慰，可惜不能入自家族谱，终是和念念那丫头没有缘分。
    卓翼盘着手串，似长辈那般，摆出长者的姿态，亲切地问他：
    “阿城啊，你感情方面进展如何？”
    真不愧为亲父女，卓念念前脚踩他同脚，卓翼紧随其上。
    在慈爱的目光下，边城挠挠头，言简意赅道：
    “还那样。我这人，感情运差了点。”
    孩子气的话落入卓翼耳畔，他觉得甚是可笑：
    “感情这东西，也要看你怎么去衡量。就拿我来说，我知道月月动机不纯，但是没关系，我图的也不过是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青春靓丽的身体。所以啊，我是钱货两讫，互不亏欠，至于你，那就要看你怎么去定义了。”
    卓翼的这番话，边城在应酬场所听到耳朵起茧子，但是，在他心里，他始终认为感情是两情相悦，如果掺杂了太多利益纠葛，势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混迹商圈，场面话自然不能少。
    于是，他违心的笑道：
    “卓叔说得对。我啊，倒也不急，索性人就在眼前，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