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沿途无数次看到的那种形立骨销的人围着一口烹煮尸体大锅的情况，何松就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想到自己回程当中捎带的这些从更东的地方调集来的粮食种子，何松略略松了一口气，这些种子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以速生和早熟为特点的度春荒的农作物。
    在得到刺史府紧急传讯之后，何松就终止了此前领受的任务，改为大量收集度荒农作物种子，这也是他能够如此迅速返回的原因之一。
    乾州到灵州渡的一路，虽是处于山间，但春意盎然，因为积雪的消融，让道路格外泥泞难行，好在车辆都是按照七八成的标准装载的，否则必将大大拖累行程。
    车队的中部，此刻行进着近两千的洛阳以东民户，这些民户，都是在何松的商业运作之下，通过洛阳的商贾，从附近搜罗来的破产桑农之家。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小家口，也就是一对夫妇带着两三个孩子，少数人家还有老人，商队专门腾出了五十辆货车运载老弱，而青年男女，则随着载人的货车络绎而行。
    肖九一家就在人流当中，作为一名洛阳民户，肖九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自家村子五十里的范围，就连百里外的洛阳，也只是这次匆匆路过时看了一眼。
    肖九家共有五口人，老娘和一双女儿，此刻正在中间的大车之上，他和他的娘子，每人背着一个小包袱，就随着人流不断向北走。
    道路虽然泥泞，但对于这些习惯了桑田耕作的民户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无论男女，都把裤脚扎紧以防泥水浸染，脚上穿着的是此次北行之时，由东家发放的布鞋，虽然不甚合脚，但相比打惯赤脚的自己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肖九一家以养蚕为业，闲暇之时也会种一些菜蔬，这样的农户，在土地资源相对匮乏的潼关以东来说，基本就是绝大多数民户的常态了。
    因为土地兼并，大量的失地农户，不得不租佃了地主家的田地，发展经济价值较高的桑蚕，但桑蚕这种商货，却很容易受到市场的波动影响。
    肖九就是因为去岁春借贷了主家的桑贷，但整个蚕季自家的蚕儿多病，最终无力归还桑贷，而被主家转卖偿债的。
    按照和主家签订的契约，肖九一家将会随人北去做活三年，直到归还完债务之后，方才可以回归故里。
    和肖九一起走在山道上的这两千多人，绝大多数和肖九的情况一般，都是签订了至少三年劳工契约的破产桑农，而何松从商贾手中，是按照每人两千钱的价格收拢到的人。
    “再行八里，就可歇息。”高柏骑着马，从人群侧面的山坡上缓缓走过，从高柏的角度来看，这些民人比起之前自己曾经组织搬运过粮食的那批饥民，身体强度那可真算得上是强的多了。
    没有经历过长久饥饿的人，身体没有发生过亏虚，即便是短时间的超强度行动，对他们的影响也很有限，在护送这些民人一路从洛阳途径潼关到乾州的过程中，高柏始终紧绷着神经，直到过了乾州之后，他那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是松弛了些。
    何经理负责商事，高柏负责保卫，虽然对于兴汉镇对于王莽新朝来说，算不上是新朝的辖下势力，但这个时代，只要是通商，只要能拿出钱来贿赂，即便是在敌国，和在自家地盘上行走也区别不大，但作为保卫来说，却是始终悬着心，生怕会遭遇到超出自身抵御的力量来。
    高柏此次南行，一方面是护送商队，保护商队和移民的安全，但他其实还另有使命，那就是打探沿途的军事驻地，评估新朝的军事力量，因此，对于沿途的驻军和军事组织，在高柏胸口藏着的笔记本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当然，不止高柏另有使命，这支商队本身，就是集合了兴汉镇刺史府所有归口机构的一支大杂烩，即便是作为名义领头人的何松，行商也只是任务之一，何松的笔记当中，也是写满了此行和商事相关的一些信息，包括沿途各地的产出、规模、生产经营人口的基本信息。
    等南下商队回归之后，各归口机构就会收回相关的笔记，而后会有专门的人员进行统计整理，最后再和行商人员进行印证，最终形成一份综合各方面的报告，这份报告，将会成为今后向南发展的指导手册，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一次对沿途情报收集的一次旅程。
    而作为假想敌的新朝，至今依旧对此一无所知，即便是在长安商队返回之后，在朝堂衮衮诸公的心目中，这兴汉镇既没有竖起反旗，又没有明显对新朝表现出任何敌意，甚至都不禁新朝商贾，这样的势力，在新朝广阔的控制区域内，那简直不要太多了。
    即便是兴汉镇在兴兵夺占了甘州，但这所谓的兴汉镇，既不禁止过往商旅，更不截留来往信使，甚至在朝堂之上，来自甘州的信息基本上都没有了，对于这个多事的朝堂来说，很多人还会为兴汉镇唱赞歌呢。
    就如同这些天突然在长安贵妇圈流行起来的兴汉镇小人书一般，作为一家之主，这些小人书他们也看过了，对于有势力不兴兵作乱，甚至专门制作这些讨喜商货的兴汉镇，甚至还有人心向往之，因为连载小人书的缘故，一些人找不到后续的连载本，甚至打算等长安商队再次北上之时，派人手专门去收集采买呢。
    “老爷，这样的小人书，你可一定要为奴多搜罗一些哦！”
    这几乎成为了长安贵妇闺房当中传出最多的话了，即便是这些贵妇当中，真正识字者不过十之一二，但架不住流行啊，况且，即便是不识文字，难道竟连图画都看不明白么。
    这些小画册当中，那远远超出人们想象的图形和图像，对每个观看他的人，都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就如同后世观看欧美大片的国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