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棉神色怔忪。
    良久。
    他回过神。
    随即抿着唇，想要将手抽回来。
    却无果。
    谈喻修长清瘦的指，正紧握着他的手腕。
    并一点点的。
    将偏移方向的刀刃，再度对准自己的脖颈。
    暗色血液流出。
    与活人不同。
    身为死去多年的亡灵，谈喻的血液是黑色的。
    色泽浓稠如墨。
    就连触感，也是极致的冰冷。
    墨色一路蔓延。
    沿着苍白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滴答”
    随着水声响起。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绽开朵朵黑色蔷薇。
    近乎死寂的绝艳。
    桑棉大脑空白。
    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
    握着刀的手没力气。
    桑棉垂着眸，想要将手抽回来。
    谈喻却握着他的手腕。
    不肯放手。
    桑棉深吸一口气。
    难得严肃的蹙着眉命令：“松手！”
    谈喻却没听。
    他依旧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神色虔诚。
    像是最虔诚的教徒。
    在顶礼膜拜他的神明。
    只是此刻，谈喻手中还握着短刃。
    墨色长睫微抬。
    谈喻轻声道：“这不正是您所需要的吗？”
    “杀了我。”
    “这是唯一离开游戏的方法。”
    言毕。
    谈喻松开手。
    接着缓缓褪去了手上的皮质手套。
    随着手套掉落在地。
    桑棉看到了一只修长冷白，指节分明。
    精致到极点的手。
    而那只手的背部，印着浅浅的六芒星图案。
    【六芒星】
    古欧神话中，代表不祥的象征。
    早在进入游戏前，桑棉就曾见过这个图案。
    大长老说。
    身上有六芒星印记的人，是邪神的分身。
    纤长睫羽轻颤。
    良久。
    桑棉出声问：“你是邪神，对吗？”
    不是人。
    不是npc。
    不是鬼怪。
    他是这一方梦魇的主宰，非邪非神的怪物。
    谈喻没有否认。
    他应了一声。
    垂着眸道：“我是梦魇的伊始，梦魇因我而生。”
    只要他依旧存在。
    梦魇就不会结束。
    所以。
    “来，杀了我。”
    谈喻道。
    “我会给您您想要的一切。”
    包括生命。
    话音落下的刹那，谈喻不再言语。
    他低垂着眸。
    长睫低敛，在眼睑处洇开淡色轻影。
    神色虔诚而专注。
    似乎他并非正在等待处决的怪物。
    而是静候神明赐福的信徒。
    可许久。
    谈喻一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想的死亡。
    神色微微困惑。
    谈喻抬起头，想问发生了什么时。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清脆声响。
    谈喻微微一怔。
    低眸时，他看到了掉落在地的刀刃。
    墨色长睫低敛。
    谈喻幽蓝浮动的瞳眸中暗潮翻涌。
    须臾。
    他再度抬起头。
    目光落在苍白精致的少年身上。
    短暂怔忪后。
    他笑着问：“桑桑舍不得杀我吗？”
    桑棉抿了抿唇。
    接着偏过头，小声否认道：“没。”
    顿了下。
    桑棉闭着眼，默默盖好被子。
    语调温吞。
    答非所问的道：“能先休息吗？”
    谈喻沉默片刻。
    接着颔首应好。
    但就在他直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
    衬衫一角被拽住。
    少年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睫羽低垂。
    大半瞳眸被遮住。
    只露出一点潋滟着碎光的血色。
    桑棉纠结良久。
    小声提醒道：“故事，还没讲。”
    言毕，桑棉又松开手。
    并抱着膝盖，默默钻回了被子。
    补充道：“但如果你有事要忙，可以先走。”
    语落，谈喻薄唇微扬。
    清冷眉眼间含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似是很想笑。
    又怕把眼前脸皮薄的小魅魔气得炸毛。
    于是姑且忍下笑意。
    温声问：“少爷，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桑棉想了想。
    软声道：“三只小猪。”
    翻动书页的手一顿。
    谈喻稍稍侧过身，好奇的问：“为什么是这个？”
    桑棉抿了抿唇。
    老实回道：“我喜欢吃猪排饭。”
    但大长老说那个不健康。
    吃多了容易生病。
    所以一天最多只允许他吃二十人份。
    谈喻嗓音清浅。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钢笔。
    边写边道：“那明天吃这个，好不好？”
    还有明天吗？
    桑棉神经松懈。
    紧接着，他开始犯困。
    先前睡了足足七天，他体内积蓄的魔力本就被消耗大半。
    又意外和夏真一行人打了一架。
    此刻hp值接近负数，身体疲惫的要命。
    恰巧这时，谈喻开始讲故事。
    温馨的小木屋。
    暖调的煤油灯。
    暗沉夜色中，清冷嗓音落在耳边。
    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宛若碎石击玉。
    极致的好听。
    “在遥远的森林里，生活着三只小猪。”
    “一只是瓦工，一只是木匠，一只是石匠……”
    桑棉昏昏欲睡。
    听着听着，三只小猪变成三碗猪排饭。
    桑棉吞了吞口水。
    接着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
    脸颊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凉意。
    有人捏住被子一角，小心翼翼的为他盖住肚子。
    随即俯下身。
    并动作轻柔的，在他眼睑处落下一吻。
    轻声道：“少爷，晚安。”
    “做个好梦。”
    ……
    身为长生种，桑棉很少做梦。
    却在进入梦魇后，接二连三的开始做梦。
    这一次。
    他进入了上一次未做完的梦中。
    熟悉的庄园，熟悉的黑猫，熟悉的女佣。
    但还差了一个人。
    桑棉下意识的起身，脚步匆匆的找到管家。
    气息不稳的问：“谈喻呢？”
    管家老爷爷一愣。
    接着和蔼的笑着问说：“圣子大人，您在找谈喻吗？”
    桑棉微微一怔。
    不解管家为何又突然知道了谈喻的名字。
    却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管家指向身后。
    说：“在后山。”
    桑棉顾不得多想。
    礼貌的说了声谢后，他匆匆奔去后山。
    却在抵达目的地时愣住。
    后山处。
    漫山遍野的蔷薇开的正盛。
    秾艳的蔷薇花，嫩绿色的枝蔓。
    如今的一切，是和后来的死寂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
    可
    谈喻呢？
    桑棉看了许久，也没能在花海中找到谈喻的身影。
    是去别的地方了吗？
    桑棉抿了抿唇。
    接着转过身，想去其他地方寻找谈喻。
    但
    即将转身时，指尖微得一湿。
    桑棉动作一顿。
    须臾，他本能的低下头。
    却在地上看到一只不足他脚踝高的小狗。
    巴掌大的小狗。
    一身黑色绒毛，像颗黑色毛线团。
    竖瞳颜色幽蓝。
    正叼着开得最艳的蔷薇，轻轻的蹭着他的手背。
    而毛线团子的脖子上。
    戴着红色颈环。
    银质的圆形吊坠上，印着两个小小的字母。
    ——【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