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镖头当即变了脸，朝说话人看去，他是跑江湖的，一定是看到了这几人不但不帮忙，还看了好久热闹。但他一眼看去，在细细观察了卓云轮的打扮和他背后长剑的样式后，忽然皱眉不说话了。
    白焆此时也回头过来，明显不高兴，见此，钟准转头过去，很没遮拦地把卓云轮和他的宝剑一顿打量，看完笑问：“前面路上遇到没细看，再看这剑，道长可是华山一派……”
    “我是华山卓瞻，卓云轮，不知钟少侠可曾听过？”卓云轮道。
    钟准一双眼睛睁好大，想了想忙点头，道：“原来是卓道长，路上冒犯，冒犯！”
    “过眼若云烟。”卓云轮讲，随后拿剑起身，他没等那余镖头同意，便直接吩咐身边两个弟子道：“去帮余镖头一把，上山容易下山难。”
    确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大石头上山艰难，还不至于有翻车风险。走下山路，即便一行人拼命拍那石头的马屁，也十分艰难，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车平安送下了山。
    下山之后，陈州城便在眼前，不过按照镖局的行路原则，一行人在傍晚时分，穿过了陈州城，快天黑出了城，到了城外三里处一处馆驿，余镖头拿了随身带着的家乡父母官写的信，进了馆驿休息。
    此处馆驿虽然离城近，但不是条件好的官驿，而是一所收费低廉的破落旧馆。正如余镖头所料，一行人住进去就包下了整个馆驿。
    布置好夜里的安防后，余镖头不等陈植之几人问就安排队伍里的伙计去给大家张罗晚餐。只是卓云轮一行是自己一定要求同行的，人数又比较多，余镖头不好自作主张，不过他是跑江湖的不拘小节，与人为善，就叫两个伙计去问了一下要不要一起吃饭。卓云轮表示不好，他们修行之人有自己的饮食法，余镖头便落得清净。
    吃过晚餐，时间还早。
    两队人马决定结伴而行，便在饭后都到了馆驿天井处，边饮温酒，边谈天说地。
    既然是夜半驿站里的谈天说地，少不得要说到奇奇怪怪的东西，钟准喝了酒就来劲，忙不迭把小舒的猪猪口袋里那块硬邦邦的肉拿出来，显摆给余镖头看，讲是可以撞羊。
    “真的？你是说真的？”余镖头不是很感兴趣，但他队伍里一个老镖头，拿着那肉不能放手的样子，反复地看，问钟准：“真的可以撞羊？”
    “哎呀呀，这我不是行家，植之，植之！”钟准给他问得怕了，忙喊后面的陈植之。
    陈植之喝了一口温酒，瞥眼见白焆抱着小舒，给他的头发编辫子看着也还和谐舒适的样子，就放下心来，笑道：“虽然是个特别的东西，但也不过是块死人身上掉下来的肉而已。我觉着是没用，不过他那个春夏之交灸小腹的法子，我觉得还是可以一试的。”
    “这样啊？”那老镖头闻言摇头，把肉块还给钟准，样子若有所失。他同伴见了，便笑他说：“老梁头，你这样子，难道是要老树开花，还生几个儿子不成，哈哈哈哈？”
    “哈哈哈！”一行人说话都是大笑。
    陈植之见被人喊做老梁头的镖头叹气摇头，本着“帮人忙小天使”的精神边道：“书说劝花甲娶妾非君子之为。人生若四季，冬藏能延寿，此乃天理，老汉无需太过在意啊。”
    “先生说得极是。”老梁头点了点头，想了一会，他还追加行了个礼，礼毕才说：“但老汉是苦命人啊……”
    长叹一声，老梁头讲了自己的事，说他出身贫苦，跟着镖头跑镖，四十岁才讨了老婆，四十四才得了一子，好不容易养到了成年，他想着贫苦人家的孩子，有门手艺傍身最好，想要找个人教儿子木工，没想……
    “他从小就偏好音律，长大了更要去伶人，唉……”老梁头摇头，苦恼无比。
    同伴见他这样，也不好安慰，只能拿温酒过来，给他添了一杯。
    同伴不好安慰，陈植之坐一边，喝了许多的温酒，身体热心也热了，把老梁头一顿打量便道：“植之不才，不过一点点观人之术尚有，老汉我看你地角方圆，唇阔色润，是老来享福之相啊。呵呵，孩子既然天性就喜爱音律，说不定是天上王母身边琴童转世，与你有缘，报恩来了。呵呵呵……”
    一番好话说了，陈植之坐起来，看杯中酒，对着火，看到酒色赤红，便接着讲：“个人因缘不同，万事不能强求。”
    然后他就跟大家伙说了个故事。
    讲是他年轻时随祖父路过一处县城，见有人夜半出丧，就过去询问。
    问后才知，是一户人家在县城里杀羊为业。生了个儿子天性柔弱寡言，长到十六岁，父母见他终日无所事事，便强叫他继承家业。儿子道：“日日见你杀都看会了，要杀便使我去杀就行。”
    如此，父母就准备了一头羊，将羊与儿子单独放在一个房间，关上门，只在一边窗外偷偷观看。结果此子与羊对坐，从早上坐到了中午，终于下定决心，一下站起来，说了一句：“我与你们这些无冤无仇，如此下去，岂不是恩怨不得了了？”便挥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了。
    “唉……”陈植之叹一口气道：“这少年心狠啊，如此断了人与羊的世仇，但他自己呢？对不起自己的父母，这难道不是新怨，不是新的循环往复，生生世世？”
    “哎呀呀。”徐镖头此时接过话来，讲：“陈先生说得及时，老夫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豪爽义气，当时都是酣畅淋漓，义气使然。如今我年到知命，回头再看却有别的想法。”
    讲来，徐镖头想了想，跟大家说了他年轻时与人一同上山抓狼的故事。
    讲是冀州刺史有一子。时间久了，徐镖头已经忘了那官员的姓名，讲是其子一日行路上京，路遇一组贵人，家臣众多，而且华服好马，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家。
    其间队伍中间有一个女子容色绝美，此公子远远见了便不能移开眼眸，便大胆过去问询女子姓名。没想一问之下，同行的老婢便立刻正色怒斥此公子，讲女子是幽州长史家的娘子，苦命夫死无奈返京投奔娘家，你是何人，敢如此胆大放荡！
    公子闻言，便马上将自己身份告知，说是他并非没有身份的乡野浪荡子，而是冀州刺史的儿子。说罢，便强求与女子结为相好。
    那女子与婢女一开始都十分惊骇并且拒绝，但禁不住一路上的纠缠，没多时便接受了此人。此后此公子与车队同行，竟然在数日内多次再路边于车中与那位贵女子野合。
    其实听故事听到这里，白焆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这算是哪门子的贵公子贵妇人，一辆马车停路边就能那样这样的？不过她一个女子，几乎是独一份地坐在这驿所里听故事，嘴上又吃着人家镖局师父烧的饭，就暂且憋住了话没说。
    喝了口温酒，徐镖头故事继续。
    讲是此公子后头将这个妇人带回还家。刺史夫妇虽然觉得奇怪，但见这个女子家眷财物众多，夫妇俩又十分宠溺儿子，就默许了儿子和这外头带回来的女子，住在家中。
    起初一切都好，没想才过了三十日，忽然一夜起来，家仆清早去请安问候，看到女子随身带的家眷随从全都不见，上前敲门也没人应门。
    家仆赶紧回去报告刺史夫妇，刺史夫妇慌忙前来，叫人破门而入，只见一头大白狼冲人而去，再进门去看，儿子已经被吃得干净，只剩下一张皮和一些大骨还在了。
    “哎呀呀，好可怕！”
    那徐镖头是江湖人，说故事有生有色，讲到刺史子给吃得只剩下皮，双手做抖动状，好像他亲手拿起过那张空荡荡的人皮一样，白焆跟了陈植之那么久都没这么听故事听到怕过，抱紧了小舒，失口叫了出来。
    当即那徐镖头哄了她一句：“白二姑娘害怕就先去睡吧，我让人给你守住门，绝不会有事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