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也很尴尬，连忙解释。
    “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土砖年头多了。”
    韩时安脚落在地上，又朝着大姐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只是他才走出没有几步，就看见正站在门口的身影。
    他脸上的谦和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那种担忧的、害怕的、不敢置信的情绪之中，还带着难掩的惊喜。
    可是，惊喜过后，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他的脚步依旧平稳，速度却略微快了一点。
    “盼儿，你回来了？”
    这一声‘盼儿’之中藏了许多情感，但都被李如意下意识的心虚忽略。
    李如意慌乱的点点脑袋，顺势躲开了韩时安的目光。
    “韩大哥，我改名字了！以后不叫盼儿了，叫如意。”
    韩时安没有消散的表情一下凝固在脸上，他看向李如意的目光忽然充满了探究和怀疑。
    原本应该在两天后才死去的孙氏，昨天就死了。
    原本应该被族人安排嫁人的李招娣现在还好端端的，没有要成亲的消息。
    这些变故让韩时安有些不安，他紧紧盯着李如意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试探的问她。
    “如意？”
    李如意还是没有看他，她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想起了韩时安离开京城时的落寞……
    她的身体是新的。
    但灵魂却是旧的。
    那些事情或许对别人来说都是虚妄，只有对她一个人来说，才是刻骨铭心。
    她伸手无意识的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情绪平复后，方才抬起头。
    李如意看向了韩时安，眼中带着怀念和愧疚，记忆中的人还是少年模样，十三岁的年纪，眉眼都还没长开。
    她下意识的笑了一下。
    是那些年，她在勾栏、在后院、在教坊司里慢慢学来的笑容，带着些客气和示弱、想要博得别人几许怜惜的笑容。
    但马上，她的笑容又收敛起来，换成了略显严肃的神色。
    “嗯！我这辈子想要活的如意一些。”
    李如意放开了紧攥着背包的手指，背包上留下了凌乱的褶皱。
    她不敢面对韩时安，也不敢面对那个活在深渊的自己，垂下头，她越过韩时安跑回了院中，和迎出来的大姐走到了一处。
    门口的少年背对着她们站在原地，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颤抖的手指和眼中渐渐浮现的喜色。
    “这……这辈子……这辈子吗？”
    那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人生？
    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韩时安骤然转身，看向李如意的背影。
    小姑娘还没有褪去稚气，但那沉稳的模样，却不似他记忆之中那个刚失去母亲和姐姐时的李盼娣。
    韩时安忽然笑了起来。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重新来过，哪怕那个他牵挂的盼儿消失，他也不愿对方再重走一遍老路。
    只是，有些情感是和记忆捆绑在一起的，没有了那些记忆，韩时安宁愿守着过往到老，也没办法将两辈子完全不同的盼儿混淆到一起。
    他心中被那个命运多舛，却始终坚韧，有些泼辣又善良纯粹的姑娘填满，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尽管那个人只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她自己，可之于韩时安而言，她们也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现在的事情好像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韩时安快步离开了李家，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他忽然有了许多想法，那些嘈杂的凌乱的过往，需要时间去整理。
    他要等整理好才知道要用何种面目面对这样矛盾的李如意。
    他跑的太急，自然也没看见，李如意似有所感的回头，有些决然的目光投向了他的背影。
    李如意最后那两年时间，一直觉得韩时安上辈子摔的最大的跟头就是自己，如果没有自己，他一定可以光明璀璨吧！
    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考中状元，娶了吏部侍郎的女儿，得个好前程，生下自己的儿女，平步青云，一生顺遂。
    而不是带着老仆孤独赴任，又将满腹心神放在她的身上，即便得知她死去的消息，也没能使自己走出过往。
    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来，但那些裹挟着伤害和苦难的记忆却终究存在。
    李如意不想被对方牵扯心神，这辈子她想看看，有没有一个方向，让她也能一路向上。
    见她看着韩时安的背影发呆，大姐扯了一把她的衣袖。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如意注意力被大姐召回，连忙压下心中的忧闷。
    她脸上瞬间浮起了笑意，看着眼巴巴等在一边的大姐，没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问道。
    “李柱子回来了吗？”
    大姐摇了摇头。
    “还没呢！连午食都没回来吃。”
    李如意伸着脖子往里间看去，果然没见到李柱子，她一下放开了许多，从背包里掏出户籍给大姐看。
    “看！这是咱们的户籍！我是户主。你和老三都在这里。”
    大姐不识字，但还是把户籍和户贴拿出来查看。
    她手指摩挲过盖在上面的红印，一脸喜意的询问。
    “这就是咱们的户籍嘛？哪个是我的名字？”
    李如意翻找一下，指着大姐名字那里一个字一个字给她念。
    “这里！这三个字就是，李、吉、祥。”
    这三个字像是带着厚重的力量，瞬间填满了大姐的胸膛，她红肿的眼睛一下亮了。
    粗糙皲裂的手指轻柔的抚摸过那三个字，脑海中一笔一划描绘着它们的样子。
    李如意看着她脸上的期待和憧憬，又跟她说道。
    “我还记得那位大人怎么写的，我教你写名字吧？”
    大姐这下更高兴了，笑容连压都压不下去。
    没人会喜欢‘招娣’这种不被期待的名字。
    那些偏见和恶意，会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清晰，又随着环境的压迫变得麻木。
    大姐有些迫不及待，但看看孙氏停在那里的破烂棺材，又马上压下了那心中的焦急。
    十几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三天两天的。
    李如意见此，也跟着岔开话题。
    “对了！我都要饿死了，家里有吃的吗？”
    说着话，她又把户籍都放回了背包里，不是不相信大姐，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没办法让她相信。
    户籍这样重要的东西，还是掐在自己手里的好。
    大姐点了点头，眉头又缓缓皱了起来。
    “厨房里还有糊糊，老三去挖野菜了。后天要下葬，可能得供一顿饭。”
    李如意知道她担心什么，比她看得开。
    “往年这时候也都一个样，等下葬了以后，我上山砍点柴禾卖了，不用给娘买药了，周围这么多吃的，总是饿不死的！”
    “咱们紧吧两天，把这段时间熬过去，等秋收就好了！”
    大姐一想，也是这么个理，眉头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