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棣回答完问题，挨个看过眼前这群跟着自己的老兄弟。
    “等新知府到了，临安府百姓的日子，要不好过了。我知道，若是诸位兄弟从我手中拿到的月钱越来越少，私下里，我怕不是要被你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脚夫们纷纷表示不会。
    卫昭看着张棣，心道这人倒是很了解手下脚夫。
    他们嘴上说着不会，真到了那一天，第一个挨骂的就是张棣。
    不能说是脚夫的错，这是大多数普通人第一反应。
    必须承认，张棣活的很通透，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这顿饭，实际就是散伙饭。
    随后，张棣与脚夫们放开肚皮，喝了个痛快。
    卫昭没有参与，他想起了刚才脚夫的话。
    那人的妻子和女儿，在一个纺织生意的老板手下打工。
    横烟村外乡人很多，在本地没有田产。
    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选择去做雇工。
    是雇工，而不是佃户。
    两者有本质区别。
    佃户是给地主打工，依然以种地为主。
    而雇工，是给商人打工，从事的是手工业。
    哪怕是再低级的劳动，他也属于工业。
    这是什么？
    这不是就是资本主义萌芽？
    临安府，一个地处四州交界，官府力量薄弱，各方势力混杂交错的地方。
    俨然形成了一片与大雍别处截然不同的土壤。
    卫昭先是心惊，接着便是欣喜。
    他心中有无限遐想。
    当然，改变社会制度什么的，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
    但临安府，确实有很多文章可做。
    他在雍京时的设想，从这一刻开始，通通推翻。
    卫昭想的入神，直到被丁邱拉着，他才起身离开。
    张棣离开沙河帮，是脚夫们无法改变的事实。
    大家无奈之余，也尽可能的和他多喝了几盅。
    以至于离开之时，众人头昏脑涨，走路东倒西歪的。
    好在回横烟村的路，都是官道，大家人也够多，不怕出意外。
    路上被风吹吹，走回家不成问题。
    酒肆之外，漓水街热闹不减。
    脚夫们彼此搀扶，在丁邱的带领下，往城外走去。
    卫昭本想扶着他们，奈何自己不识路，只得跟在后头。
    走在漓水街上，卫昭被街上的繁华吸引。
    大多数时候，注意力都是在旁边街道上。
    忽然，耳边一声惨叫，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他险些一头撞到别人后背。
    “一群贱民，走路不长眼？”
    卫昭抬头，前面一个锦衣青年，拍打着衣物。
    旁边，丁邱与另一个跟他彼此搀扶的人，都躺在地上，翻滚呻吟。
    卫昭上前，扶起丁邱。
    丁邱表情十分痛苦。
    先前红润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丁大哥，你的胳膊？”
    “应该是、断、断了。”
    他的胳膊上，有半个鞋印。
    “附近有没有医馆，你们先带丁大哥去看大夫。”
    “别，我、我可以，先回家、休息休息、就没、没事了”
    “丁大哥，别逞能，这事我来处理。附近有没有医馆？”
    “临街就有。”有人回答。
    “好，你们先带丁大哥过去，我随后就到。”
    “魏老弟……”
    “你们走！”
    卫昭语气很重，不容置喙。
    脚夫们也知道，丁邱这样子非得看医生不可。
    至于药钱，大家还能凑一凑。
    实在不够，去找张管事也是个办法。
    他们刚才被锦衣青年震住了，经过卫昭提醒，一行人往医馆去了。
    卫昭起身，看着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自然也看到了他。
    “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和这群贱民混到一起。”
    卫昭微笑。
    “这位公子，怎么不见你身边有护卫？”
    “护卫？你也不去街上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哦，没有护卫是么？”
    卫昭走了过去。
    丁邱他们喝了酒，可能没注意到这位公子，冲撞了他。
    锦衣青年，一身酒气，也是刚喝过酒。
    不知站在街边醒酒还是做什么。
    简单的摩擦，就踢断别人胳膊？
    这是嚣张跋扈惯了，不过他身上的真气波动轻微，撑死也就是个五品。
    一个五品，不带护卫，就敢当街伤人？
    卫昭一手搭在公子肩膀上。
    “我大哥受伤了，刚去了医馆，这药钱你怎么说？”
    青年一愣，刚才还见他面前。
    怎么突然就到旁边了？
    看来真是喝多眼花了。
    忽然，他察觉腰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着。
    青年打了个冷颤，忙道：“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手千万别抖。”
    “我这人一生气，手就是爱抖。”
    “别别别，给你大哥赔钱是吧，我赔，我这就赔。不过我身上没钱，你得随我来。”
    “随你来？去哪里？”
    “就前面，客悦酒楼。”
    卫昭抬头，酒楼就在眼前。
    “你的人都在里面吧？”
    “不不不，这酒楼就是我冯家产业。”
    “冯公子，你家产业？你为何站在路边？”
    “今天来了几个京城的朋友，陪他们喝多了，出来醒醒酒。”
    也难怪他没带侍卫，是因为压根就没想过会在家门口出事。
    “可以让你回去拿钱，不过为了防止你耍花招，先服下这颗药。”
    不等冯公子说话，卫昭直接把一粒药丸塞到其嘴里。
    “咳咳咳！”
    冯公子一阵剧咳。
    “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三日断肠丸，若是三天内没有解药，你必死。”
    冯公子瞪着卫昭。
    “不信？你深呼吸试试。”
    冯公子深吸一口气，突然胸口像是针扎一般疼痛。
    “胸口是不是很疼？你可以不信我的话，冯公子，要钱还是要命，自己挑一个吧。”
    冯公子这会儿彻底醒酒了，脑袋无比清楚。
    “当然是要命了，你随我来。”
    “随你去可以，但是千万别耍花招，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朋友，叫魏武。”
    “好，都依你。”
    跟着冯公子走向酒楼，门口迎客小二点头哈腰。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公子刚才遇到了意外。
    冯公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店小二，进了酒楼。
    卫昭刚进门，忽然往旁边一闪，低头跟在冯公子身后。
    有个人在往楼梯上走，冯公子对他招手，像是打招呼。
    不过那人背对着冯公子，没有看到。
    他转身前那一瞬间，卫昭看的很清楚。
    居然是卢荥，卢公子。
    黑衣男子说过，赵幼朗几人来了临安府。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们。
    当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