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正卿的声音，柔和地传入耳中，“我在……”
    同一时刻，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淹没‘熙熙’两个字。
    她扫视着周遭环境，视线在头顶时停下：水泥底部有一个小孔，周边有很多细碎的划痕。
    呼吸变得急促，火光冲天的菜市场工地和燃烧的工程车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收回视线，心脏忽然狂跳不止。
    “景熙。”顾安和唤了一声。
    他往回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
    景熙的脸就在他下方，像一轮抹上暗色的月亮，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睫毛微微打颤。
    “景熙。”他提高了声音，眼前的人反应依然有点迟钝，但开始慢慢抬头。
    她的眼神有些困惑，似乎勉强能听到他的话。
    顾安和问：“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一阵风吹来，掠过竹竿和钢管的缝隙，发出长长的嚎叫，像极了马儿受到惊吓时的嘶鸣声。
    李景熙缓过神来，回：“能。”
    顾安和扫了一眼天空，尽量用轻快的语调说：“他不会有事的。”
    李景熙往上走了一步，而后又迈动第二步，踉跄的样子很像蹒跚学步的婴孩。
    她抬手指着孔洞，口气有点不确定：“那是弹孔吗？”
    顾安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起来是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强大的感应能力让李景熙看到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眼下的情况，他必须扮演好‘安抚’的角色。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问。
    “好多拿着枪的人，他们包围在车道周边，”李景熙有些急躁地说，“我必须马上找到他，还有泽洋和安硕。”
    顾安和心里震惊了一下，手指轻轻点着衣服，而后，他依然用柔和的声音说：“我相信你能感应到他，如果你感觉这个信息是真实的，更应该好好梳理线索，并且稳定心神，否则，你很可能会害了他们。”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极具说服力。
    见她还有些迷茫的样子，他继续说着，“他们会找到稳妥的方式应对，他们会很好，景熙，一切的选择都在你手中，你想要一颗子弹毁掉信念，还是好好去面对接下来的问题，哪一样，你好好选择一下。”
    李景熙走到车道内侧，抬手抓住一根竹竿，稳下来的姿势也稍稍安定了心神。
    顾医生说的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慌意乱，那只会让她离正卿越来越远。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吐出两个字：冷静！
    愤怒会冲破理智的束缚。
    一定要冷静！
    否则，接下来的惨状，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失序的心，缓慢平息下来。
    当李景熙跟顾安和在不断调整恐惧程度时，‘崇山幼儿园’旁边的上坡路，翟子安扶着秦明辉往前走。
    天空如漆如墨，路灯灯光亮起，一束束洒在地面，晕出一片又一片明黄。
    “嘶。”
    抽气声结束，翟子安偏头看一眼，问：“怎么了？”
    “胸口有点疼，”秦明辉扶住路边的树干。
    “我们先歇会。”
    两个人坐在行道路和马路相间的高台。
    “天空颜色是不是有点古怪？”秦明辉仰头看了看，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点燃，“乌漆嘛黑的，很像我一个人进来的时候。”
    他抽了一口，憋闷的感觉稍稍消减。
    翟子安谨慎地扫了一眼环境，确定没有异常的地方，偏头看他一眼，皱眉：“你身体不好，还抽烟？”
    “尝个味道，过不了肺，”秦明辉放下手，红亮划过空气，破开一个细微的口子，“用这个办法，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能戒了。”
    翟子安若有所思，半晌，说：“我都忘了，这里是无相界。”
    前面是一个停车场，各式各样的车子整齐划一地停在车位上，停车场右侧是一片空地，还没来得及铺设水泥，到处散乱着砖块和碎石。
    四周弥漫着甜腻的香气：人工混合出的味道，让他想起在电视台上班的时候。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到处透露出身处现实的信号。
    “不知道李助他们怎么样了。”秦明辉问，“会不会遇到麻烦？”
    翟子安不答反问：“怎么忽然想到聊景熙？”
    “暂时找不到话题，随便聊聊，”秦明辉垂下头，把烟熄了捏着，烟还剩了一大半，“我以前不敢在别人面前聊理想，但在她面前，我能聊起来，而且还能聊的很畅快。”
    翟子安假装没看懂他略微敏感的动作，说：“如果没有遇到她，我或许也会因为某一件小事，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他仰头看着天空，“我曾经对我自己的人生做过预测，其中有一个结果，完全超出我的预期，非常坏。”
    “从电视台辞职？”秦明辉随口问。
    “审判，”翟子安很平淡地解释，“对他人进行规则外的审判。”
    话音一落，周遭陷入寂静。
    他承认，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剖白。
    不过，经过这一年，他对自己曾经坚持的东西已经越来越不在意，更在意的东西他也已经失去过。
    他偏过头，看着上坡的方向，鼻尖再次闻到了那股香甜气息。
    “审判？”秦明辉喃喃重复一句，想起他节目内容，脊背一阵发凉。
    他把香烟塞进盒子，喟叹，“要是以前遇到你，我肯定躲的远远的。”
    “为什么？”翟子安无声地笑了笑。
    “你这想法也太可怕了。”秦明辉说，“跟章天、傅阳泽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果然是个理想主义者。”翟子安语气很诚恳。
    “谢谢夸奖。”秦明辉坦然接受。
    他正要起身，手臂忽然被拉扯了一下，整个人已经被扯了起来，双脚随着扯动的力道行进两步，坐过的位置‘噗噗’响了两声。
    “快跑。”翟子安喊。
    秦明辉没来得及回头观察，跟着前面的身影飞奔，一头扑进停车场。
    身后不断传来‘噗噗’声，夹杂着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两个人躲到一辆大货车后面，趴在大轮胎上，透过缝隙看过去。
    幼儿园围墙上站着一个女人，化着很浓的妆，一身黑色紧身衣，肩头扛着一把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准他们的方向。
    “这人有点眼熟。”秦明辉压低声音，“好像在电视上看过。”
    “周妙彤，”翟子安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我们电视台的主持人。”
    ‘啪嗒’、‘啪嗒’。
    上坡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的，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来人是大块头卢永长。
    ‘砰。’
    货车顶部传来剧烈的声响。
    两人同时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具脸。
    章天俯身看着他们，机械音‘咯咯’笑了两声：“两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