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城南，有一条很长的河，名为淮河。
    往日里都是一些富家子弟寻欢作乐时的地儿，但是一到了月娘节，淮河两岸就会搭起高高的坐台，留给金陵城里最尊贵的贵人们。
    淮河上飘着各式各样的祈愿灯，将夜幕中的淮河点缀的好像天上的银河，星星点点的，很是漂亮。
    天色才刚刚暗下来，这处早就人声鼎沸了，城中的百姓早早的到了河岸两侧，就等着在月娘节时，一睹天子的容颜，而朝中的文武官员更是穿戴整齐，早早的就随着礼部官员的指引入了座。
    要说今夜最紧张的人，可就是礼部的代尚书郑大人了。
    月娘祭要是办的好了，他也许就可以把“代”这个字给去掉了，要是出了任何乱子，诶……不敢想！可不敢往坏的想！
    “西齐使臣顾小侯爷到！”
    礼官唱报的声音响起，顾夷长今日穿了一身乳白色的长衫，腰间陪着一根玉笛，从不离手的折扇大开，上书“如意”二字，飘飘若仙，惹的金陵城的小娘子们一阵娇笑轻呼，更有几个胆大的还喊着他的名字。
    顾夷长眉眼带笑，信步而走。
    柳浅浅扮作小厮模样，脸上的粉扑不匀，像极了日晒的浅棕色，她与顾宁一起走在顾夷长的身后。
    郑大人亲自迎接，一路说笑，领着顾夷长三人坐到了高台之上离皇上不远的位置。
    顾夷长轻轻把折扇搁到桌沿上，目光看着淮河上的星光点点，嘴里却说着，“你烧未退，要是不适记得与我说。”
    顾宁小心翼翼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偏偏柳浅浅只当没有听见，目光从入席的官员中扫过，最后停在了柳大将军身上，心中有了盘算。
    顾夷长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余光向后一扫，又追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柳大将军正与他的夫人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倒也轻松惬意。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三声通报，一声比一声更响。
    满朝文武，金陵百姓，歌舞乐者，统统跪伏到了地上，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绵延不断，从城南一直到城北都仿佛被这滔天的喊声给笼罩，仿佛连将淮河上的花灯都被震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宇文煜就在这样的万民高呼中，一步步的走上高台。
    他一身暗金色的龙袍，龙髻束发，脚步很快，衣袍的尾端仿佛龙跃一般，还未着地却又扬起，宽厚的手掌负在身后，一双深邃的眸子令人不敢直视。
    “婉贵妃”身穿月牙白的衣衫，飘飘欲仙，脸颊上带着一条苏慕遮，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眼角的几点妆花显的娇艳无比。
    宇文煜的目光扫过群臣，“免礼，平身。”
    “免礼——”
    “平身——”
    又是数十道通传，从金陵城的一头传到另一头。
    “今日月娘节夜，百无禁忌，朕与百姓同庆，”宇文煜慢慢举起桌案上的酒杯，“愿花常好，月常圆，大胤国运长盛！”
    话音落下，他仰头送酒入喉，一干而饮。
    群臣自然举杯附声，“愿大胤国运长盛！”
    柳浅浅随着众人起身，举杯同饮，她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相携而坐的宇文煜与“婉贵妃”身上。
    月娘节本该帝后相携，如今皇后被废，婉贵妃作为后宫第一人，同皇上一起参加今日的祭奠，倒也妥当，节庆之日，更是无人寻这不痛快，就连最难缠的御史们也是脸上带着笑，互相举杯祝福，嘴里说的好听话，一句接一句的。
    既然皇上说了百无禁忌，金陵城的百姓便笑着忙碌起来，有卖各式各样小食的，有表演喷火的，有站在高高的木桩上行走的，还有举着糖葫芦满街小巷跑来跑去的稚子，相携的年轻男女更是不少……
    顾夷长看着金陵这般繁华的景象，手掌摸索着酒杯的杯壁，来来回回。
    圆月当空，当浅薄的云彩彻底遮不住圆月时，歌舞奏起。
    宇文煜今夜像是特别高兴，朝臣敬酒皆是应下，不过才过了一小会儿，他桌案上的酒壶已经换了六盏了。
    孙公公低着头，手里端着的正是宫人递上来的第七壶酒。
    顾夷长也是站起了身，端着酒杯就走到宇文煜的面前，“西齐顾夷长，携西齐贡礼礼单！愿大胤盛世长存！”
    宇文煜的目光落在顾夷长的身上，手里的空酒杯轻轻敲在桌案之上，孙公公手脚利落的又给他满上。
    他不说话，顾夷长便维持着敬酒的姿势，自是淡淡的笑着。
    在朝臣开始窃窃私语之前，宇文煜慢慢的站起了身，手里的酒杯也是端了起来，他猛的一抬臂，就将酒水灌入喉咙。
    “好，”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报礼单。”
    顾夷长看到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浅了一点，也是将酒杯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礼部“代”尚书郑大人从坐席上起身，走到顾夷长身前，接过了礼单，便开始大声宣读起来。
    本就是喜庆之日，又有他朝贺礼，顾夷长又将贡礼加厚了五成，郑大人念了好一会仍是没有见底，百官亦是互相含笑点头，显然是对这份礼单相当满意。
    第九壶了，柳浅浅看着孙公公将空的酒壶交给宫人，又端上了一壶新酒。
    再长的礼单也终有结束的时候，郑大人念完最后一个字音时，朝臣的赞许也交替响起。
    顾夷长笑着拱手，“这便是西齐的礼单。”
    宇文煜平静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也是辛苦顾小侯爷奔波了。”
    顾夷长眉毛一扬，温润笑着，“皇上此话，顾某愧不敢当，本就是两国邦交友好，大胤皇帝能不计前嫌，才是另顾某佩服。”
    郑大人站在前头，明明是大喜的事情，却感觉一阵剑拔弩张，他仔细瞧了瞧，皇上与顾小侯爷都是客客气气的讲着话，只当是自己错觉了。
    “皇上。”
    一个女声响起，柳浅浅猛的抬头看向上座的“婉贵妃”。
    “婉贵妃”的声音不轻不重，“既然今日大喜，臣妾愿以一舞献于皇上，祝大胤盛世长存。”
    顾夷长仍旧站在中间，嘴角的笑意加深，还不等皇上准允便抢先赞道，“贵妃娘娘谪仙之姿，月娘节时愿以舞祈福？顾某竟有此等荣幸，真是百年修来的福分了。”
    群臣亦是频频点头，月娘节夜，女子献舞祈愿，本就是大胤习俗。
    皇后、贵妃、娘娘等献舞，也有先例，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只需在四周布上帘幕，以残影舞之，也当祈福。
    “朕还记得，那一日，浅浅一舞动天。”
    宇文煜的语气像是比往常更显柔和，低沉，冗长，好似敲击在胸口。
    柳浅浅突然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她猛的抬头，就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四目相对，过了许久，宇文煜薄凉的嘴唇轻轻开启，嘴角似还带着一抹笑。
    “……浅浅所愿，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