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二爷的忧伤与欣慰
作者:一枝雪v   转香壶最新章节     
    一枝红已经做好接受任何坏结果的准备,至少,在心理上,她就已充分的告诉过自己,无论是哪种情况,无论它何时到来,她一枝红都不会退缩。
    坦然面对,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和决定。
    但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斗胆向皇上提出的请求,她在心中预想过多种坏结果的请求,却迎来了对她一枝红来说,称得上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皇上不但没有怪罪她,还对她另眼相看。不但准许了她的请求,还许诺大喜之日送给她一份大礼。
    一枝红喜极而泣。
    她的想法,她想跟着三爷的想法,她之前是跟谁也不曾提及过的,就连三爷都没有。
    在庆元春多年,她一枝红如娇媚容颜一样的大好岁月,也在一天天的消磨中逝去了。她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不曾认真,也不能深思这个问题,她会流泪,会心伤。
    她选择了一笑而过。
    但是,最实在的,一枝红还是收获了一箱子的金银首饰,她只有在看着自己的百宝箱时,心才是踏实安稳的吧。
    守着这些财富,一枝红或许也能过好下半生吧。
    但她选择了依靠,选择了伴随三爷。虽然那份依靠到底有几分牢固,她一枝红心里也没有把握。
    但她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身处庆元春多年,在这个京城最喧哗也最能见识人心的大舞台中心,一枝红听了太多的莺歌燕语,见识了多少的风云变幻,经历过人情冷暖,体验过苦乐酸甜。
    或许,她对这人世间,对现实生活,对男女之间的情感,看的比谁都透彻。
    这些看似玄妙厚重的东西,在一枝红眼中,似乎都是一丝不挂的透明的。她无须去轻轻点破,便将其中一切奥妙,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一定是要清醒的活着。但有时,却又要在心中保持着一份钝感。
    当你无力回天,当你无力抵抗,当你无力选择只能尔尔时,你就在心中保持着那份钝感,当生活和苦痛,如钝刀一般在你心上一刀刀割下去时,你才能不那么强烈的感觉到疼,依然能微笑着,倔强的活下去。
    当你面对机会,当你韬光养晦,只为寻找生机和等待机会。
    当生活给予你橄榄枝,当那种一刀刀割裂的伤痛,有一天奇迹般都疲惫时,都顷刻间消失不见时,你又要清醒的记着,那曾经的伤痛。
    你不能忘,你不能言忘。
    正是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对自己何去何从的归路想的太多,想了太久,所以一枝红才一直寻找着机会,留意着机会。
    没想到,上苍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并格外开恩的对它做出了回应。
    一枝红遇见了三爷,她也有幸被皇上恩宠。
    她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年岁在一年年增长,人衰色驰,以后的路将越走越难。而她曾经依仗的一些东西,比如年轻,比如容貌,都将如远逝的风筝一样,她将再也抓不住。
    她一枝红已没有太多良机,她也有些急不可待,她也没有足够的耐心,让自己在这地老天荒的寻找和等待中保持一份淡然和平和。
    因此,她才奋力一搏。
    她才想到要充分利用起皇上的威严来,来让皇上促成这件事。这要比她自己要求三爷要有效的多,有胜算的多。
    她一枝红做到了。
    自从三爷和三奶奶说了三房院的双喜之事后,三奶奶便开始谋尽心思。
    当初,乍一听到三爷提及的这一娶一嫁,三奶奶火冒三丈。后来,她从反感,反抗到极力配合三爷出谋划策,三奶奶变化之大,为的就是自己的私欲和贪心。
    她是一个爱财敛财之人,这一点,她是完全不同于二奶奶。
    只要能从事情中捞到好处,能聚敛到她三奶奶能拿到的银子,她是不会跟这些事情过不去的。
    这两件喜事,就如突然而至的两股潮水,顷刻间让站在沙滩上的三奶奶有些晕眩。
    当潮水褪去,她突然发现能在沙滩上捡拾一些东西时,她又是那么的欣喜若狂。
    为此,她要去尝试。
    从天而降的喜事行将落到三房院。二房院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自从二奶奶离去,二爷房子德就一直从悲伤的情绪中走不出来。
    那间二奶奶曾经住过的屋子,还是保持着以前的模样,没有动过一样东西。重山每日里还是像往昔一样,擦擦这里,抹抹那里。
    二奶奶经常坐在那里对镜贴花黄的梳妆台,还是像以前一样光洁澄净。
    重山每次看见它,便会不自主的出神。有时她站在梳妆台边上,常常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屋子里寂静无声,没有谁会过来打扰了她的出神。
    而重山多么希望,二奶奶此时能走进屋子来,像往常一样打趣着她,和她说着笑着。甚至二奶奶不说话,微笑着看着她,也是好的啊。
    重山怔怔的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醒神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二奶奶已经离开了她,彻底的离开了她,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二房院,再也不会回到这间屋子里来。这间屋子,是她和二奶奶相处五年的地方,也是重山最快乐的人生时光。
    重山想着想着,就不由得想起二奶奶留下来的那封信。信上,她没有透露任何她不想活下去的原因,却将她对二爷的感情,对他的依赖却又无奈的心思表露的那么清楚。
    信上,她没有忘记重山,将重山的去处都跟二爷说的明白。
    二奶奶恳请二爷留下重山,让她留下来服侍新人,就像往昔服侍她一样。三奶奶感念着重山对自己的照顾,并将日常自己所有的珍爱之物全部留在一个箱子里,送给了重山。
    二奶奶这等深情厚谊,重山每次想到,惟有痛哭方可排解心中对二奶奶的无比思念。
    她就这样想着,哭着,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子里又渐渐暗下来,以往每到这个时候,二奶奶便会交代她到厨房去,给她熬一碗清淡的银耳粥,二奶奶尤其喜欢喝这个。
    直到她打算着跟这个世界告别,在跟重山临别之时,二奶奶还吩咐重山到厨房做一碗粥来。
    重山哪能想到,就是在她去厨房的这个间隙,二奶奶永远的离开了她。
    当她把热腾腾的粥端来,二奶奶却再也喝不上了。
    二奶奶去了,重山的心也跟着去了。她看起来还是像往昔那般,每天在二房院忙着事情,忙着和二奶奶在世时常做的事情一样。
    她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几人知道,争强好胜的她却将万千思绪都藏在了肚子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二奶奶离世,最悲痛之人莫过于二爷房子德。
    似乎一夜之间,二爷两鬓华发初生,如淡淡飞雪,人也逐渐清瘦下来。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准时到制坯房督查着师傅们做事,他自己也会亲自上手做些制瓷的事情。
    此时,房家制坯房的师傅伙计们正在忙的热火朝天,各自忙活着手上的事情,柳永和房景怖也在。
    景怖低着头,正在专心的制作着手上的一个青花瓷盘的坯子,他太投入了,并没有觉察到二爷走近他身边来。
    二爷站在景怖的旁边,看着他专心做这个瓷坯,并没有打扰他。
    直到景怖忙完一道工序,抬起头来,从眼睛的余光处感觉到有人站在他旁边。房景怖扭过头,看到是二叔站在他身边。
    房景怖停下手上的活,叫了一声:“二叔。”房子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房子德耐心的就站在景怖身边观看着。
    房景怖是个认真,细致,做事情特别有耐心的孩子,从他手中的作品,从他手下制作的瓷坯来看,房子德就断定这孩子就是吃这碗饭的料。他的血脉中,奔腾着房家对制瓷手艺的一腔热情,留着房老爷精益求精、踏实奋勇的基因,从房景怖的身上,二爷看到了房家世训中所教导的恪守本分,精进技艺。
    自从房景怖师从柳永学习制瓷手艺,他的制瓷手艺一直都是处于突飞猛进的状态。
    房景怖做事踏实,喜欢在不断的制作实践中揣摩、钻研,他的悟性也很高,往往是柳永稍加指点,他就能领悟并很快将精髓运用在实际的制作中。
    因此,房景怖进步很快。在房子德看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制瓷技术的精髓和技巧,并能独立制作完成上好的瓷器来。
    他身上有着房家制瓷技艺的最好基因。
    房家是制瓷世家,房老爷接手制瓷手艺,已经是第三代了。在他这一代,房老爷另辟蹊径又独创出鸳鸯转香壶,让房家的制瓷事业再上一个新的高度。
    房家制瓷,也广为京城人欢迎,口碑一直很好。
    房子德接手房家制瓷事务,已经是房家第四代了。房家大爷房子方,无心制瓷手艺,一直游离在房家制瓷事务之外,平常就是帮着打点房家商铺、田宅的收租事宜。
    房家三爷房子施,跟大爷一样,对制瓷技艺不感兴趣,也无心投入于此。他一心想走仕途,想在官场上聚财留名。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现在,三爷房子施终于走上仕途这条路,并高歌猛进,做的还算风生水起。
    房家制瓷大业,目前就落在二爷房子德和四爷房子仲的肩头。
    二爷顾全大局,人品敦厚,做事做人都周全细致,一直是房老爷最为看重的接班人。
    四爷房子仲做事脚踏实地,勤于钻研,最为可贵的是,在四爷身上,有着一种不甘现状,勇于创新,勇于尝试的进取精神,房老爷清楚,四爷身上的这种精神,才能带领房家制瓷事业踏上更高的山峰。
    看房家制瓷事业的第五代,由于三爷、四爷的儿子都还小,目前,惟有大爷的儿子房景怖在制坯房学习制瓷技艺。
    从他身上,二爷就看到了房家的希望,看到了房家鸳鸯转香壶和制瓷事业的希望。这份希望,正是因为房景怖的表现,给了二爷这份自信。
    因此,房子德格外喜欢这个侄子。尤其是当时二奶奶一直没有生下孩子,而大哥又因为不喜欢制瓷,他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在自己喜爱的金石碑帖上,一直和房景怖的沟通交流并不多。
    二爷和房景怖,整天在制坯房共处做事,俩人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二爷对景怖的教导,甚至要远远多于大哥对他的教导。
    因此,从房景怖这边来说,他似乎更依赖二叔,有什么事情或者遇到什么难事,他内心里更倾向于找二叔谈一谈。
    因为二奶奶去世,二爷的情绪一直从低谷里拔不出来。或许,他一时还无法从心中的愧疚、自责中走不出来。
    因此,他在心中虽想念着云儿,想起她的处境也会在心底升起担忧来,但二爷一直未曾去见她。
    自从二奶奶离世,这么些时日以来,他每天都到制坯房去。因此,二爷和房景怖也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在一起。
    就在二爷观看的当口,房景怖已经完成了手上的那件青花瓷盘的坯子。
    这是一件上好的青花瓷坯,在房景怖的手上,这件作品已经被他打磨成巧夺天工的一件巧物。
    二爷蹲下身子来仔细看着它,眼中不觉流露出欣赏和赞许来。
    但二爷很少直接开口表扬他,他会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房景怖,景怖笑着,他能感觉到二叔对他作品的满意,虽然他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但二叔眼里的光亮,就是对他最好的肯定和奖赏了。
    往时,二叔房子德经常会对他的作品指点讲评,看到他手下的瓷坯,二叔经常会跟他提出许多不足和建议之处。他的眼中似乎永远看到的,就是房景怖的不足,总是觉得他还有更多的提升空间。而对于他做的好的地方,房子德似乎很少提及。
    而房景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对于二叔严厉的要求甚至苛刻的在细节之处的打磨,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过。
    从小,房景怖就失去了母亲,而父亲,虽然爱他,但大爷对待自己的孩子,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客气的像是,有座山搁在他们爷俩之间。或许他心中有爱,但他不知道如何来表达爱。
    他远远没有像对待他喜爱的金石碑帖一样,表达那份喜爱,那么直接,那么坦率。
    房景怖从这种爱中也感觉到了生疏。但他理解父亲,理解他那份木讷和不善表达的背后,有他自己同样感受到的难过和自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