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是懂待客之道的。
    他知道，像田家这么要脸面的人家，如果不是贵客驾到万不得已，田大嫂是舍不下面子找他借菜招待的。
    他一想到这点，就赶忙对院子里的鸡鸭下手了。
    田家对他那么大方，连松子都给了他，他也不能对人小气，只给些蔬菜给人家。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抓鸡捉鸭。
    他这个文邹邹的读书人，况且年逾古稀，还真没有干过这么野蛮的事情，也不太会干。
    当鸡鸭被他逼到了墙角，惊慌失措地乱窜时，把他蹭倒在地上，鸡飞狗跳地弄了他一身鸡毛。
    他借机往前一扑，正好逮住了两只。
    于是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给田大嫂送过来了。
    鸡同鸭叫，像在比赛似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动静实在太大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太爷爷，您怎么身上长毛了？”
    金凤看到秀才满身鸡毛，惊讶地问。
    “嗯？”
    秀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鸡毛，真的像长出来的似的。
    “因为太爷爷变神仙啦，哈哈哈......”
    秀才自己也觉得好笑得很。
    “神仙太爷爷，哈哈哈......”
    孩子们跟着笑起来。
    正在做饭的田大嫂听见外面笑成一团，赶紧跑出来看是啥情况。
    “哎呀，万爷爷，您怎么把活鸡活鸭都给捉来了？”
    她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万秀才，吃力地一手提着鸡，一手提着鸭。
    鸡鸭在他的手里拼命挣扎，都快挣脱他的手掌了。
    她赶紧接了过来。
    “你走了，我才反应过来，你拿走的全都是些素菜。我怎么也得给你再添点荤菜呀？荤素搭配，吃饭有味嘛。”
    擅长教书的秀才，说什么都逻辑严明。
    田大嫂感动地说：“万爷爷，您让我怎么感谢您呢？还劳驾您给我抓鸡抓鸭！您这么大岁数，摔着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而且您这只鸭子还是母鸭子，是能下蛋的啊。”
    田大嫂看到鸭子尾巴末端没有卷翘的毛，就知道这是一只成年母鸭。
    可以下蛋的鸭子，在乡下非常珍贵。
    “谁叫它们是我的鸡队和鸭队里，跑得最慢的呢，只能被我淘汰了。放心吧，我的鸡鸭健将们还多着呢。”
    秀才幽了一默。
    田大嫂把鸡和鸭倒扣在院子里的竹筐下面，并在上面压上石头以免它们挣脱出来。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万爷爷您进来喝杯茶，我去给您拿银子。”
    田大嫂比较实在，觉得这么贵的鸡和鸭，不能白拿人家的，得付给人家钱。
    “你给我拿银子干什么？我又不是来卖鸡鸭的小贩，我是来送鸡鸭给你们吃的长辈。你这不是成心骂我吗？”
    万爷爷瞬间脸拉得老长。
    他颇有读书人的清高，轻利重情，浑身散发出高贵得不容亵渎的气息。
    看万爷爷不高兴了，田大嫂才发觉自己在他面前俗不可耐，动不动就钱钱的。
    于是赶紧说：“万爷爷您别误会，我们一直把您当亲人看待的，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家今天来了贵客，您留下来一起帮我们陪陪客人吧！”
    秀才一看田大嫂蛮实在的一个人，应该不是故意的，很快气就消了。
    “既然是贵客拜访，你们就宾主尽欢吧，我就不打扰了。咱们下次再聚不迟。”
    万爷爷挥挥手走出去了。
    田大嫂赶紧追了出去，直到把他送回了家才放心。
    玉祯和金凤看着罩在筐子底下的鸡和鸭，非常新奇，蹲在地上观察了起来。
    长平、长安和长喜这三个乡村长大的孩子，对鸡鸭完全没有兴趣，看一眼就走了。
    “这是什么动物呀？活蹦乱跳的。”
    玉祯自言自语地说。
    他并不觉得金凤能知道，毕竟她还四岁不到。
    “这个是大公鸡，天一亮就会‘喔喔喔’地打鸣，叫人们起来干活。这个是母鸭子，是可以生蛋的。”
    “鸡？是可以吃的那种烧鸡么？鸭？是可以吃的那种烤鸭么？”
    玉祯是见多识广的人，虽然没有见过鸡鸭跑，却吃过鸡鸭肉。
    “哥哥说得都对。”
    金凤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我吃它们的时候，全都是光溜溜的肉，并没有毛啊？”
    “这......”
    金凤抓耳挠腮，因为这是她的知识盲区。
    “它们本来都是有毛的，不过把它们做成菜前，会把它们全身的毛都脱掉，所以就只剩下光溜溜的肉了。”
    田大嫂正准备来把它们抓去宰杀，听到玉祯的问题，回复道。
    “大娘，您要干什么？”
    玉祯看到田大嫂拿着一把刀，要向鸡鸭开刀了？
    “我给王少爷杀鸡鸭吃啊，给您做一道香香的烧鸡，一道脆脆的烤鸭，怎么样？”
    “您现在就要杀了它们？”
    玉祯倒抽一口凉气。
    田大嫂已经看出了他的忧虑，收起刀说：“不杀它们了，送给你们当宠物养着吧。”
    “多谢大娘！”
    玉祯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鸡和鸭的眼里，含着像泪水一样的东西。
    “它们被装在笼子里太可怜了，咱们放开它们吧。”
    “好呀好呀。”
    金凤欢快地说着，两人合力打开了笼子。
    鸡和鸭脱离牢笼后，并没有跑开，而是围着金凤和玉祯，慢慢地走了好几圈，像是要感谢他们的不杀之恩一样。
    “哥哥，你看，它们喜欢我们，围着我们转圈圈呢。”
    金凤开心地拍着手。
    “还真是啊。咱们以后养着它们吧。首先得给它们取个名字。叫啥呢？嗯......你叫金凤，我叫玉祯。不如叫大公鸡‘金风’，母鸭子‘玉露’，你说好不好听？”
    此时玉祯想到了宋代秦观含有金和玉的词：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凤没有听过这首词，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只觉得名字里有她的“金”字和哥哥的“玉”，就很酷，连忙回复道：“好听好听！哥哥真有才！”
    金凤、金风、玉祯、玉露，二人一鸡一鸭，嘻嘻哈哈地转着圈圈追逐起来......
    长安一直不待见玉祯，觉得玉祯一来，就粘着他的四妹不撒手。
    此时听到他们欢乐的笑声 ，感觉像心头被塞进了一团酸涩的棉絮，不断翻涌着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