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那片漆黑深邃得仿佛望不见底，还散发着淡淡的寒意，令人心生敬畏。
    七月迈过高高的门槛，脚步声在潺潺的流水声中不甚明晰。
    在那无止境的黑暗触碰到七月的一瞬间，竟然让开了一条路。赤色的帷幔从殿门口延伸至最深处，纵横交错。
    在走到最后一层帷幔时，他瞧见了其后的身影。
    长睫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七月注视着自己被水打湿的靴子，将右手放在自己肩侧：“见过尊主。”
    哗哗的水声冲淡了殿内的寂静。
    良久，帷幔后的人动了下。
    “楼风月死了？”
    音色如同上好的丝绸一般柔和细腻，在徐徐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七月嗯了一声。
    “倒是本座看走了眼。”容诀笑了下，面上却丝毫不见愤怒的迹象。
    他轻轻地拨弄着池水，晶莹的水珠滑过他的指腹落入池子里溅起一片水花。
    水汽蒸腾之下，艳丽诡异的朱纹在他冷白的侧脸蔓延开来，使得容诀冷情的面容添了几分醉人的潋滟。
    “尊主，楼风月已死，那我们同他的约定……”他微微抬眼看向帷幔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水里钻出来了。
    七月不敢再深想，连忙低下的眉眼让人无法察觉到他方才那些细微的动作。
    “自然是不作数。”
    容诀轻声道。
    楼风月究竟有没有死，他并不关心。原本那个承诺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过是自己当初心情好才答应了他。
    如今这样，倒也不可惜。
    “属下这次也有新的发现。”七月想到自己跟在楼确身后干的事情，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容诀懒洋洋的靠在岸边，池子中的水翻滚着波浪，一点银白跃过掀起的水花，快得叫人看不真切。
    “说。”
    “属下在顾祈冶的城主府发现了一丝灵力，而且……”七月没想到妖修竟然如此无用，连残留的灵力都无法探查出来。
    “还有一股极为凌厉的剑意。”
    “灵力？”容诀道。
    七月道了一句是，魔修对修士的气息格外敏感，那灵力虽然极其微弱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说罢，又将自己用魔力留住的唯一一点剑意拿了出来。
    不过即使是这微末一点，却也给七月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容诀心念一动，不过眨眼，七月手中的东西就到了他手上。
    瞧见上面覆盖的雾气，他伸手挥散了七月构筑那层的保护。
    残留的剑意像是感召到什么似的，直直的朝着容诀而来。
    容诀哼了一声，徒手将这点剑意碾碎。
    “亓深。”
    他怎会感受不到这剑意上熟悉的气息呢？
    没想到数百年过去，这人的修为居然能精进到如此地步。
    看来数百年的事情倒是没让亓深彻底失去理智与从容。
    倒是叫他有几分忌惮。
    七月听到他念着那两个字也没有接茬。
    过了一会儿容诀才道：“看来那小妖皇是和这些修士联手对付的楼风月。”
    不过亓深定然没有亲自出手，否则现在妖界与修真界不会如此平静。
    七月有些意外，没想到妖族居然还能打破他们那墨守成规的束缚。
    容诀嘲讽道：“妖族那些老古董自以为是，自认是不让外人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实际上却是把他们自己的耳朵也闭上了。”
    七月大抵明白了为什么他离开时的妖族仍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因为他们的妖皇心虚，自然不想叫人发现其中的问题，所以即使被砍去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只能自己去咽下这个苦果。
    不仅如此还得帮那些修士扫尾。
    如若被发现，那妖皇恐怕就要被那些虎视眈眈却又迂腐的老东西口诛笔伐了。
    只能说妖皇目前还是将心思放在妖族内斗上吧。
    “倒也是好计谋。”容诀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他似是想起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本座听说十几年前容献出关收了个小弟子。”
    “是。”七月又道：“亓深收了此徒后便又闭关了。”
    容诀心里有了数：“那看来让他不惜打断自己闭关的人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他的声音悠悠荡荡的，七月浑身一紧。
    容诀扫了一眼站在赤色帷幔后的七月，注意到他略微颤抖的腿，勾唇一笑。
    “本座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她给我弄到这里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命令对七月来说难以执行。
    容诀难得对一个人产生极大的好奇心，尤其还是和亓深有所牵扯的人。
    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同妖皇谈条件，而且还让亓深如此惦念一路小心护持。
    想到亓深少时冷然矜持的模样，他有点好奇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小弟子被抓走，那张讨厌的冰块脸究竟会出现什么神情呢？
    不过七月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面露难色，总不能叫自己冲进无妄剑宗去抓人吧。
    或许知道他的为难，容诀道：“本座手里有一件九节鞭，你去找斩疾让他找出来。”
    七月应了一句是。
    “还有，本座听说你从妖族带回了个人？”他语气轻飘飘的，七月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想法。
    他立刻跪下，额头贴在冰凉潮湿的瓷砖上：“尊主恕罪。”
    容诀倒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是道：“若是你此事不成，就和他一起滚出去。”
    七月被魔尊威胁，心里也没有什么屈辱愤愤的想法，反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
    “是。”
    容诀脚掌处猛然传来尖锐的疼痛，他面色发白，神情却未变，淡道：“退下去吧。”
    七月从地上爬起来，玄色的衣衫处一片深色，氤氲着淡淡的湿气。
    “多谢尊主。”
    温暖的阳光照射到七月的眼底，使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刺眼的光芒。
    斩疾见他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注意到他衣裳上的湿痕。
    他挑眉问道：“你该不会是被吓尿了吧？”
    眼神在七月的下半身扫荡。
    七月一拳就揍了上去，然后皮笑肉不笑看着他：“你是想死吗？”
    斩疾见人生气了，也不开玩笑了，干脆利落的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七月掐住他的后脖颈，拖着他离开：“尊主说让你给我找一下九节鞭。”
    被拖着离开的斩疾叽叽歪歪的叫唤了一路。
    “九节鞭，哪里……！你轻点轻点！”
    江予纾闭关了。
    这个消息让容献和季知许他们有些措不及防，听说是为了突破化神而做的准备。
    几人为小师妹这畅行无阻的修炼速度感到了深深的羡慕。
    或许是受到了小师妹的刺激，他们用在修炼上的时间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衡昀道尊再一次过上了自己批公文的生活，不禁泪流满面。
    江予纾的洞府外布着一层坚固的壁障，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亓深这边的注意。
    衡昀道尊深觉得不能让他自己一人批这些公文，索性将它们收进袖中，全数放到了亓深面前。
    亓深看也未看，拿着茶盏与茶点径直就要离开。
    衡昀拦住他道：“你难道真的忍心师兄被这些东西压垮吗？”
    亓深面无表情的道：“忍心。”
    衡昀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拿出季知许做的茶点放在他面前，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去贿赂他。
    梅花状的山药糕上缀着一点桂花，散发着清甜的气息，细细嗅闻的话还能察觉出其中的枣泥香气。
    看起来分外诱人。
    亓深端着茶盏欲走的动作微顿。
    有戏!
    衡昀笑盈盈的推过去一半的文书：“不多不多，就这一半而已。”
    亓深没说什么，只是原本被拿起的茶盏又放回了原处，像是赞同了衡昀的提议。
    不过一会儿，亓深就将木盒子里的枣泥山药糕吃得干干净净，让一旁正要吃的衡昀竟然无从下手。
    他笑着调侃道：“看来还是知许的手艺好，能让师弟这么挑的人都全部吃下，真是不容易啊。”
    亓深面色沉静，根本看不出来他一人吃了一盘的茶点。
    “对了，照小江师侄闭关的架势来看，等出关的时候怕不是就能突破化神了。”衡昀有些感慨。
    亓深道：“差不多。”
    “不过我看小江师侄这闭关时间……”衡昀边说边观察亓深的神情：“应该有个一两年吧。”
    亓深：“……差不多。”
    衡昀见戏弄的差不多了，连忙正色道：“我看你身上的瓶颈也有所松动。”
    看来离开剑宗这一趟，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了新的认知。
    “师弟可要想好再选择。”他按了按亓深的肩膀。
    小了说也是渡劫期修士飞升成仙，往大了说亓深的每一个选择都影响着剑宗的发展。
    不过衡昀并不想点出来这些复杂又无用的东西。
    只是道：“师尊同魔尊那一战，你深陷魔障的模样至今都印在我的灵识里。”
    那是素来淡漠的小师弟头一次摒弃了自己身为剑修心中一直以来坚守的道义。
    他笑了下：“如今这不过百年，你就已问鼎剑道第一人。”
    说到这里，衡昀平静的面容像是被投进了一个小石子，泛起了一阵淡淡的涟漪。
    “我担心你撑不过去。”
    他直白的点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百年前的魔障一直是亓深心中的一根刺，恐怕从未化解，只是被对方深深的掩在深处。
    亓深执着笔的手放了下来，他面容沉静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只要今今在。”他突然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衡昀耳边炸开。
    衡昀下意识看向他。
    亓深乌黑的眼眸深深，瞧不见其中的光亮，只能通过身上的气息才能判断出这人此刻安静平和。
    但是其中的执拗还是让衡昀心惊。
    他蓦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时候亓深还没有收小江师侄为徒，整个人偏执阴郁，甚至还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如若不是师尊的一番话和他自己心中的执念，恐怕那个时候的小师弟就已经泯灭在自己的心魔之中。
    衡昀在此刻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小江师侄就是小师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小江师侄一定会在。”他安抚道。
    江予纾又变成了一株草，每日无所事事在干涸的土壤里汲取可怜的营养。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浓郁得叫江予纾快要窒息了一般。
    一阵风吹过来，险些将江予纾懒腰折断，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定然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又来了。
    连忙装死生怕自己遭了那无妄之灾。
    一只染着血的足踩着那炽热的岩浆从自己身边走过。
    江予纾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抬起眼悄悄的看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的脚腕处套着一个足链。
    玄色的灵力在上面游走，她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魔族的东西，上面甚至还有魔尊的印记。
    不过这人实在是太高，江予纾不敢看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生怕看守着这人的魔修注意到她，将自己连根拔起。
    “快走！”一记鞭子就狠狠地抽了过来。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旷野中分外清楚，鲜红的血染在了鞭子上。
    江予纾盯着那落在地上一截的鞭子，都感觉到了这人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突然，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了她的身上，江予纾浑身一僵。
    正要抖下去的时候，清澈纯净的灵气钻入了她的身体里，流经自己的四肢百骸。
    江予纾只感觉浑身热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香气徘徊在自己的周围，像是在引诱着她过去。
    她强忍着那股莫名的渴望，连头都不敢抬，任由他们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直到感觉那股莫名其妙的渴求终于消失后，江予纾这才敢抬起头朝他们二人的背影看去。
    远远望去，看守着那人的魔修又狠狠地给了他一鞭。
    江予纾身子一僵，竟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魔修见这人不肯屈服，手中的鞭子那是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远处的江予纾心头涌上了愤怒，尤其在看到被打的那人无意识的倒在地上，心头的怒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江予纾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最终却无可自抑的发出了一声怒喝。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