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释怀过去
作者:倚栏卧竹   梨花一枝春带雨最新章节     
    洛希就是在偷溜的过程中见到水月,被罚跪在院子里,寒冬腊月,地面都是湿漉漉的,她那个时候还不是叫这个你名字,见了洛希,坚定跟她说,“从西边的围墙翻出去最为方便,姑娘快跑,千万不要留下来。”
    她那个时候已经一跃上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被谁处罚成这个模样了。”
    “我没有名字。我是家生的奴才,别人只管我干活,不曾给过我名字。”水月那个时候如实说道,看着洛希,“我不小心给夫人端冷掉的茶水,被她罚在这里跪着不能离开。”
    洛希想这罚的有点太重,可也不关她的事,就又问,“你认识我么?”
    “我不认识姑娘。”
    水月如实答道。
    她十分好奇,又一跃下墙,看着她孤傲的模样,想必被罚也是心甘情愿,甚至不屑于求饶,“你这性格,做奴才很遭罪的。”
    “我本不是洛夫人的奴才,是秦家的奴才,但我的确做错了事,受罚应该。”水月的倔强还带着点机智,惹得洛希一笑,“这样一说,你不认识我,倒认识我的母亲?”
    “我母亲是陪嫁来的粗使丫鬟,管事的永安娘子给她择了一门亲,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水月面色冷清,仍然是有淡淡的悲伤,见洛希要问,又补充道,“我爹他也死了,上个月做苦工,病死在庄子。”
    洛希一听,水月如今也应该恨透这些高高在上的乡绅贵族才对,没想到水月反而淡淡道,“夫人待下人们都很好,永安娘子也没有亏待我的父母亲,给他们厚葬,虽然她现在已经离开了洛府,我不会因为忘恩情的。”
    “真是傻。为什么你不跟着离开?”
    “无处安身。”
    “也对。”洛希忽略了一个单身女子没权没势,出了洛府就等同饿死街头,自己头脑发热,说这一句话的确有些过于理想了。
    “永安娘子说了,若是我见着姑娘,让我告诉你一声,她还是住在塘西街的宅子,攒着夫人为你留下的嫁妆,等你大婚,十里红妆,绝不输屑给她人,你一定要去找她。”水月双目坚定,完成永安娘子曾经吩咐的话。
    忽然,院子里走进来张氏的婆子,见水月居然在罚跪期间还通风报信,甚至还把永安娘子离开前的话都转述给洛希知道。
    婆子跑回禀告张氏,得令后一回来,命令丫鬟扣着水月,直接一碰冷水倒下去,连洛希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警告道,“小姐还是不要靠近这些奴才好,乱了身份!”
    洛希冲上去就三两拳把婆子丫鬟们打鼻青眼肿,趴在地上唉声叹气,满地找牙,都不给她们有任何扯头发拽衣服的机会。
    她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袄,给抖得瑟瑟发抖的水月赶紧搂上,寒冬腊月,这冰水淌下来都觉得刺骨的痛,何况她本就穿的单薄,一盆冷水下来,几乎可以要她的小命。
    “姑娘,你、你这是助纣为虐!你怎么跟主母解释……怎么敢忤逆主母的——”
    “我自然跟她解释。”
    洛希截住了婆子的话头,眸底寒光,她二话不说的就走到井边,打起来一桶冰凉凉的井水,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直接就走到王氏的房间内,朝着她的头直接淋了下去…
    张氏那时候的鬼哭狼嚎洛希还记得一清二楚,她拉起水月的手,从容的从洛府正门离开,那些追上来的小厮丫鬟,都被她的软剑划得体无完肤,她冷冷的对着洛贺州道,“她是我母亲的人,归我管,她的卖身契送到永安娘子那里去,你若是敢叫人来再寻我,那就试试,看你和我,谁先下地狱。”
    洛贺州不信邪,追了上去,被洛希反手擒住,直接切了他的两根手指头。
    “害怕就去报官,要活命去找大夫,不怕死的,那就来找我……”洛希的话冷冷的,头也不回的就带着水月离开,把她送到永安娘子那里,水月要跟着她,洛希便说,“我给你一个名字,叫水月,三年后替你爹守孝结束,你再来找我,带着我母亲的琵琶来。”
    水月那个时候就记住了洛希,有了新的名字,永安娘子待她很好,还请了琴师教她本领,时常给洛希写信,告知她安好。
    “孝期结束,我便来寻姑娘。”
    水月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先前因为洛希的信误以为她在裕王府,后来又被宋延皓接到府上,宋大人待她如上宾,告诉她洛希如今所在的地方,因而便上门来寻她了。
    “他有留什么话?”洛希知道宋延皓的性格,往日里嬉皮笑脸,背地里经营人情世故,不禁道,“他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吗?”
    “宋大人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告诉我姑娘所在的地方,让我来登门寻你。”水月不说假话,但他也能察觉出来宋延皓对洛希的特殊感情,“宋大人似乎……对姑娘你很愧疚,他说不便来见你,愿你安好,不要做傻事。”
    “呆鹅。”
    洛希不禁叹了叹,原来宋延皓也这么认为,觉得自己要嫁给千昕不是真心真意。
    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洛希没有什么娘家人,唯一相熟的就只有宋延皓,他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也从未有过要来问自己心意的事,是真的两人之间的关系破解了么?
    她想,还是要见他一面。
    这一夜,露水很重,洛希卸下软剑,毕竟去见朋友,何来兵刃,她迅速的活跃在各家的屋檐之上,靠着水月给的信息,左拐右弯,终于一跃而进,来到工部侍郎府上。
    “就这么穷?”
    洛希心里暗自嘀咕,这府上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安静的夸张,能见到守夜的人也就只有大门口的两个小厮,宋延皓是真的精打细算,连养多一个侍卫,一个婢女都没有。
    她瞧见主卧灯火通明,想必是已经等了她很久,故意留着光,请她入内来坐。
    宋延皓一打开门扉,就迎面看见站着的洛希,干净利索的夜行服,没有一处是多余的存在,“洛姑娘,夜里又做贼了么?”
    “是的,偷到你家来了。”洛希把话家常,见他特意让出位置,她也不怕生,大步阔首的就走了进去,特意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也无所谓,坐在书桌右下的位置。
    “不给我上茶?”
    洛希略有不满。
    宋延皓又站了起来,在侧边上的钿镙柜子上找出来梨花茶,给她泡在瓷碗里,双手捧着碗托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送过去给她。
    她尝了一口,微烫,仍然能入口,“真可惜,宋大人都不屑于给我吹吹热气了。”
    “是你喝的太急。”宋延皓回了她一句。
    “宋大人这么晚都不睡觉,亮着灯火,看桌面上又无公文,是故意等着我么?”洛希笑容满面,看着年少时倾心的对象,皮肤白净,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穿着的尊贵紫衣公服,多少是丈母娘喜欢的姑爷模样。
    “你真的,是要嫁他?”
    宋延皓盯了她一眼,又缓缓的收回视线,“…你不管有多大的愧疚,都不应该。”
    洛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捂着嘴笑,“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小傻子,真的是什么都没考虑清楚,只因愧疚,要给他冲喜才嫁他?”
    “…”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已经分不清楚洛希的话里有多少真假,过了会,又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不会追究你的…”
    “我不会再逃了。”
    洛希仰头一叹,将身子埋进椅子里,既然来见他,自然就要把话都说开,“我确实对他愧疚,溢满心头,我原想着这辈子不过就是多了分愧疚而已,可我见不得他难过,见不得他受伤,他一旦伤着了,我也会痛…”
    宋延皓沉默的听着她把话说完,烛光在他眼里倒映着,便问,“你当真动情了?”
    “不知道,见不得他难受。”洛希自己也拿捏不准的感情,可对于宋延皓,她是真的已经没有了什么情感在,“我如今来,也只是想说一件事,对于大人您,我释怀了。”
    他微微一怔,久久未能说话。
    少年时代的互相爱慕,如今变得如此陌生,曾经她那么喜欢跟在自己的身边,也变得独立自强,不再需要自己的羽翼保护了。
    “京都真是富贵迷人眼,万紫千红,看多了一眼,难怪就会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洛希望着那一盏圆白的火烛,看的有些失神,又缓缓的站起身来,这里已经没有她需要留恋的地方,往门口的方向走出去。
    “搭上一辈子,值得吗?”
    他忽然问。
    洛希顿住了脚,立在门外,或许宋延皓再说一句话她就会后悔,后悔这一生就要留在京都,可她一想起千昕鹤,因为他在京都,倒是觉得身处何方已然无所谓,她这辈子只对两个人有过愧疚感,一个是年少时的宋延皓,另外一个,是如今的千昕鹤。
    她回避这个问题,扬长而去。
    顾书亭在远远的在一处屋檐上等着她,见她走近,开口便道一句,“洛姑娘。”
    “看起来我这一举一动,都受到你们的监视,生怕我这又一跑,害了他?”洛希悠哉悠哉的说道,反正她也早已下定决心留下来。
    “我受掌事良玉的命令而来。”
    “作甚?”
    “让你不能离开京都。”顾书亭冷漠的声音就像是冰山积雪,落到身上来就会异常刺骨,忽然他又话锋一转,“但你想要离开京都,我亦不会拦着你,这是你个人的自由。”
    “后头那句话,是王爷的意思,让你来告诉我的吧?”洛希平淡如水,望着顾书亭眼里闪过的一抹迟疑,便如是她猜想的一般。
    洛希心想那个疯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为他自己着想,处处心思都落在自己这里。
    她跃下墙,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闻着街上香喷喷的饭菜香,馆子里的酒香,闻之即醉,各家灯火都正亮堂着,她就很羡慕一家人围坐的感觉,只可惜母亲去的早,父亲是个凉薄的人,她从小就学会了坚强,用全身的硬刺保护自己,不会轻易给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口,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没有别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要做的是什么。
    “书亭,我请你喝酒吧。”
    洛希忽然停在了泰和楼门口。
    顾书亭也跟在她的身后,沉默的少年并没有出声,她点来一壶酒,给他斟一杯,递给他,他就一口喝了进去,白酒软绵的滑下喉咙,迅速融入胃部,开始不断地扩散灼热感,直冲天灵盖,将他精神再次抖擞起来。
    “喝酒不宜太急,容易伤身。”洛希戏谑一笑,提起酒壶如高山流水,再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是泰和楼最烈的郎酒,口齿留香,醇馥幽郁,连她自己也不敢轻易尝上一杯。
    “…”
    顾书亭的胃部还烧的火热热的,后劲一来冲的头脑发昏,眼底都蒙上一层水雾,后知后觉,小二为他端上来一杯清水漱口,“公子,此酒由多次蒸馏而来,原料为谷物和薯类,不宜一口饮用,喝多容易烧心的。”
    “瞧瞧,都说你喝的太急了。”洛希嗤声一笑,缓缓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禁语气渐冷,“我喜欢喝杏花村,日后我嫁入王府,算是你半个主子,可记住我的喜好了。”
    这是个明显的下马威。
    洛希坐在他的对面,纤细的玉手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幸好,也没有太过于难受,微微烫喉,她的脸上也淡淡浮现粉色,“不会喝酒的话,别人请你也不要去,不然的话,遭罪的事自己,何必呢。”
    她慢慢的深刻伸懒腰,在店小二惊讶掉下巴的目光中走出了泰和楼,出了门风一吹,清醒的也快,旧时在乡野生活,冬天漫长的过不下去,用稻子蒸馏出来的黄酒,反反复复的蒸馏了好几十次,用筷子沾一注舔舔,辣的是鸡飞狗跳,就不觉得有多冷了。
    “还要跟着?”
    洛希回头,看着顾书亭不放弃的跟出来,显然他已经用内力压制住酒昏感,真的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打一架不成?”
    “不要。”
    顾书亭当场拒绝。
    “我又不一定能赢你,上一次你可是一刀就刺中我的,不妨再刺一刀如何?”洛希着实不喜欢有人跟屁虫一样吊着自己,心想找个地方,直接分个输赢,论个成败亦可。
    “你是我未来主子,属下不敢。”
    顾书亭如是道。
    洛希一懵,居然觉得有些小小得意,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笑,笑的天花乱坠,知他是假话,未免也有些太过于不情不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