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山顶。
“你只有两分钟。”
张凌霄和乔也薇并排坐在草地上，等着张玖龄布阵，也等着9点早点到来。
“…我那时候是遇上了火灾，是因为我差点儿死了吗？才灵魂出窍了？”
“…火灾也好水灾也罢，都是命数，是因为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张凌霄语气轻柔，生怕下一秒乔也薇又落下泪来。
“那他可以回来吗？像我这样？”
张凌霄皱眉看了乔也薇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
“他自己大概…也算出了自己的命数。”
- -
几个月前，乔也薇刚带着孤儿姜自韵的身体回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当天下午就在龙虎山上见到了姬存希。
她的眼神在姬存希含泪又含笑的目光里，由躲闪逐渐变成了惊讶，很快又被委屈和庆幸取代。
她抱住他嚎啕大哭，压抑了两年的无助和恐惧，终于倾泻而出。
“你…你别离开我……”
这是她哭过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互相擦着眼泪，又是几场哭哭笑笑。
姬存希在她人生的至暗时刻，照进了一束光。
她以为她找到了这辈子的依靠。
姬存希。
姬存希。
她以为她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她以为来日方长。
姬存希也是28岁的时候穿越到了这个时空的高三。
他早就认识这两个时空的张玖龄，并精通了占卜之术。
几个月前，他算出了那天她会回来，即刻赶往了龙虎山。
两年前她的那句“魂归故里”让他认出了她，他一直在等她。
乔也薇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告诉她，他有一天也会离开。
- -
“…我们还没有告别。”
乔也薇看着远处躺在垫子上的姬存希，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他舍得我吗？”
“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要是他舍得呢？”
乔也薇满目沉痛地看着张凌霄。
“我就要接受吗？”
“你呢？你义无反顾的回来这里，为了什么？”
乔也薇思考片刻，终于垂下了头。
是啊，她抛弃了很多人，凭什么她不能被抛弃？
一小时后，乔也薇抹了把下巴上的眼泪，站起来挽起袖子，朝着张玖龄走了过去。
“需要多少？”
“一笔就够了。”
张玖龄拿出刀在乔也薇的指尖轻轻一划，又用狼毫笔蘸了几下，点到了姬存希的眉心处。
很快，摆在阵法六个方位的镜子同时折射出月亮的光芒，张玖龄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块圆镜，将光线汇聚到了姬存希的眉心。
张凌霄也走了过来，半蹲在乔也薇身边一起等着他醒来。
几分钟后，月光消失，软垫上的人轻轻睁开了眼睛。
“存希！”
姜自韵扑上前去惊喜一喊，眼泪又溢了出来。
姬存希缓缓扭过头来，在看清楚姜自韵的脸之后，脸上立刻浮起了笑意。
“我就知道是你…”
声音沙哑无力，身体依旧瘫软。
“存希，你，你想回去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姜自韵的眼睛已经模糊，她双手握住姬存希的手，任凭眼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改变命数很难，她只想让他知道她有多舍不得他，愿意为了他作出牺牲。
“想回去啊…”
姬存希又笑了起来。
“我不信！”
姜自韵立刻打断了他，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你是不是很想留下来？我帮你，存希，只要你想，我就帮你，你告诉我…”
姜自韵牢牢看着姬存希的脸，只要他有一点犹豫，她就绝对不会放他走。
姬存希依然微笑着看着她，他一贯弯弯的眼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那个时空的许铅华，一直在等我…十年了，你明白吗？自韵……”
姜自韵立刻呆立当场。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决堤。
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
每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都可能是分离的前夕…
人都是孤独的，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大部分时候，能依靠和陪伴的都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放开了握着的手。
她把眼里的泪水擦干，静静地看着她这两世的朋友，她想让他看到她平静的样子，她也想再好好看看她的朋友。
“存希…”
姜自韵咧嘴一笑。
“下辈子…我们还做朋友好吗？”
姬存希眸光一闪，他定定地看着姜自韵，又对着她扯起了一个微笑。
“嗯。”
姜自韵看到他的眼睛慢慢闭合，她心里的那束亮光瞬间跟着一起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张凌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
她的语气轻柔低缓，平静地看着旁边的小道士。
“你老公来了。”
乔也薇点点头，慢慢爬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垫子上的姬存希，直到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才再次扭过头去。
“你来啦。”
她看着陆怀周担忧的脸，对着他微微一笑，摊摊手道，“没任何卵用，看来还是得相信科学。”
她再次扭过脸去，就看到了许铅华抱起了垫子上的人。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才把眼泪憋住。
十分钟后，直升机消失在夜空里。
乔也薇直直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草地，周围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
好像陆怀周跟她说了什么，她扭过头看着他开合的嘴，慢慢地握住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推离了身体。
“你先回去吧。”
她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在这儿看会儿星星。”
说完便转身朝草地上走去。
她的心越来越沉，胸腔越来越紧，像是被一团乱窜的黑气充斥，头脑也开始发胀。
她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抬手扣紧了粗壮的树干，才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刚跟姬存希认识的时候，他站在实验室的门口问她，“同学，你知道姜自韵在哪里吗？”
刚熬完通宵的她指了指自己惨白的脸，头发蓬乱。
“怎么？喜欢我？”
姬存希只怔愣片刻，很快就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我喜欢男的。”
“看得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胡说的。找我干嘛？”
“当然是谈恋爱了，不然还是做朋友吗？哈哈哈哈…”
姜自韵闻言，突然就忍不住笑了。
后来，没有实验课的时候，他会邀请她看电影，参观漫展，给她分享所有他知道的知识，除了没教会她游泳。
她没想到他们真的成了朋友。
除了一起长大的两个发小，她以为她根本不需要朋友。
后来他邀请她加入“Genius”，他们在封闭的基地一起生活了6年。
做饭，打牌，看电影，滑雪…他们是最亲密的伙伴。
再后来，她来到这个时空，她想找他，可是她对他一无所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完全没有关心过他的过去，她根本不在意。
天性淡漠的她只对科研感兴趣，永远只在意当下，从不考虑过去和未来。
她以为他会永远在那里，跟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只有死亡能让他们分开，他们的关系比受法律保护的夫妻还要牢固。她已经想好了以后让姜宜给他养老。
可是他突然就走了，他没有提前告诉她，是因为他觉得她不在意他吗？
还是其实他不在意她？
她对他而言，难道就只是受召的组员，他帮她，是出于他的善良，只是在帮一个需要帮助的伙伴？
他刚刚答应下辈子还跟她做朋友，一贯温和心软的他，难道只是为了安慰她撒的谎？
……
不是的！
她不信！
她不信姬存希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同事，她不信他真的舍得离开。
可是他就是走了，甚至她不求张玖龄帮忙，她都没机会跟他告别。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他也舍不得她，他跟她一样，也无法面对离别的痛苦，才选择悄无声息地消失……
“存希…”
“存希…”
胸腔里的那团黑气随着回忆和绝望逐渐湍急，树下的女人轻轻颤抖起来，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用力地抿起嘴巴闭上眼睛，想要把眼泪和喉咙里的腥甜一起压下去。
然而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到。
她没能留住姬存希，也没能压住那团黑气。
“噗！”
一口污褐色的鲜血从口里喷涌而出，在快要栽倒的时候，一只手臂搂住了她的腰。
晕过去之前，她看到了男人一闪而过的泪眼。
- -
一周后。
“妈妈，我们去看看姬叔叔吧。”
“我不去了，姜宜，你跟爸爸去吧。”
“可是姬叔叔马上要离开京师了…”
姜宜看着乔也薇空洞的眼睛，小声提醒道。
“…去哪儿？”
乔也薇的目光总算有了焦点，疑惑地看着陆怀周。
“跟铅华回南市。”
乔也薇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