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怜惜妈妈
作者:金手指发了狠   豆蔻那时就这么牛最新章节     
    妈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这一去,很多东西早晚瞒不了你……加上非非这么一弄,我就预感到会有一场风暴,因为你爸的心结一直在那。文老师,他对你很好吧?”
    “是。”
    “那文师母对你呢?你如实告诉我。”
    “也很好,那天她还要我弹琴给她听,听了夸我天赋好,她很喜欢我的。”
    其实张不凡常常感到和文师母隔着很厚的一层,那天让他弹琴的也不是文师母,而是邱素萍,不过为了让妈妈放心,撒点谎也情有可原。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不骗你。”
    黄绮沉默了一阵才说:“那就好,其实我还是蛮担心的,有一些坎,不是想迈过就能迈过的,再说,她是老教授的女儿,她的父母在文革中受了那么大的伤害,给她心灵上也会造成一些创伤,她和文老师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肯给老同学留面子,跟那个创伤是有关系的……”
    “你是说当时老同学们也伤害到了文老师。”
    黄绮叹了口气:“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凌驾于一切之上,所有的人都被卷进阶级斗争的漩涡,同学情算得了什么,夫妻情,手足情,父子母女情,在阶级斗争面前,全都可以牺牲掉。”
    “文老师成分不好,又写了那么多毒草文章,一开始就是打算往死里整的,那个时候人家要找黑材料,谁敢帮他说好话,所以难免有老同学为了脱身,夸大事实,当时都以为他就这样毁掉了,不是劳改就是斗死,幸亏有一个造反派头头帮忙整了很多材料,让他成了可以改造好的那类人,最终逃过了一劫……”
    张不凡头脑一热道:“你也是因为这个和文老师分了手?”
    黄绮沉默了一下说:“隔了这么多年,过去的事,我是不想再提了,我叫你留下来,不是想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跟你商量个办法,稳定好我们这个家。”
    “妈,你就说是这个原因吗?”张不凡不无失落,如果妈妈是因为这个背叛了文老师,他有点难以接受,他一直坚信妈妈是个有品格的人,有自己思想的人。
    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一点头,表情有些酸楚,说道:“我也是被逼的,当时,除了离开他,我没有别的办法……别说这个了行吗,都快三十年了,这些过去的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觉得有意义,你现在这样的处境,不都是因为那些过去多年的人和事引起的吗,那是扎在你心头的刺,你一天不把这个刺给拿掉,它就会一直在那扎着你,拿掉那个刺,可能短时间内会很痛,但拿掉了就好了,是不是?
    “文老师究竟做错什么了,不管是做错什么,不都是因为你离开他引起的吗,不管你当年怎么离开文老师,至少他一直没有抱怨你,反而一直在寻求你们原谅,他先原谅了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原谅他呢。”
    黄绮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这刺,哪有这么容易拿掉?”
    张不凡看着疲惫的妈妈,心里掠过一种复杂的情绪。
    在岁月和环境的挤逼下,妈妈显得有些憔悴,曾经肌肤光洁如水,已经渐渐转移给了张秋和张舒,曾经容颜娇妍如花,在沧桑和操劳下,也在渐渐凋零。
    她最美的青春岁月,在家里甚至找不到一张可以作证的照片,封存好保留好的青春和才华,是在别人家中一张旧照片里,在别人那一篇篇的旧文章中。如果没有这些,张不凡甚至无法想像,妈妈曾经这么光芒四射,曾经一个人就能点亮一处风景。
    这苦命的妈妈,原来在美丽被摧残的时光里,每走一步,都如此钻心刺骨,都让她痛彻肝肠。
    张不凡眼里渗出了泪花,他甚至冲动得想抱着妈妈痛哭,这不是一个儿子对于妈妈的安慰,而是一个男子汉对一个女人的怜惜。
    凭什么这么美丽这么伟大这么有才华的女人,却得不到任何男人完整的爱,完全的珍惜?在这苦短的人生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幸,老天还想要怎么样摧残这样一个女人?
    黄绮见张不凡没出声,睁开眼睛,看到了落泪的小男子汉,声音柔和道:“阿凡,怎么了?”
    “妈,你太苦了,你就不该被锁在这种地方你知道吗?”
    张不凡动情地说,一边擦眼泪。
    妈妈转手拿起一块手帕,帮他擦掉泪水,轻声说:“阿凡,你不用这么善感,我有你们几个好孩子,不觉得有多么苦……”
    “妈,你别骗自己了,其实你很不甘心,对不对?”
    “有什么不甘心的,这是妈妈的命,是妈妈得到你们这些孩子需要给出的代价,每次妈妈这么一想,再多的苦就都能够接住了。你们都不让妈妈失望的话,什么都是值得的。”
    “不对,不是这样,其实你不甘,暴雨若狂风若怒,落花含恨木含冤。折腰幼木娇还嫩,离蒂新花洁也妍。到处断枝陪雨泣,不时残瓣乞风怜。盼来春日还如是,又得整妆待明年。”
    妈妈愣了一下说:“你从哪里找到的?”
    “妈,你别管,写了又扔,为什么?是写得不好,还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你的挣扎?”
    妈妈苦涩地笑,没有回答。
    “是你自己不敢再去碰触痛苦吧,害怕一碰,自己就先绝望了吧?每年都在整妆待明年,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给过你希望吗?”
    几年前,从废纸篓里见到这首诗时,台风刮得正猛,少年张不凡还觉得这诗挺好玩的,耳听着风的狂怒啸叫,目睹着窗外的一片狼藉,那台风,制造了满地的断枝残瓣,却没有丝毫怜悯,依然在怒吼咆哮,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
    但这是自然现象,没有这台风,不至于有这些可怜的断枝残瓣,但世界上就是有台风,有什么办法?
    少年张不凡当时反而有点欣慰,知道这是妈妈写的,知道妈妈还有兴趣提笔,他心里是开心的,妈妈为什么扔掉,可能还是受了被爸爸撕稿的影响,不知这是不是妈妈近年来写的唯一一首,会不会还有很多写了又扔了的,或者仅仅是写在心里的。
    他扔了妈妈写诗的那张纸,自己却把这诗记在了心里。
    当时他没觉得这诗很悲,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在,突然间感受到了诗里一种极致的酸楚伤痛, 以至于再一次滴下泪来。
    “没有这么复杂啦,妈妈就是写着玩而已,别想复杂了,不许再掉眼泪了,还以为是小屁孩吗,成年人啦,十八岁了,不怕妹妹和弟弟笑话吗?”
    妈妈说着,自己也是泪花闪闪,赶紧擦掉,笑起来说,又用手帕再擦掉这小小男子汉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