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说：“对。”
    “张不凡知道吗？”
    “除了我，连杨阿姨都不知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陈妃说：“这就是职业的行为了吗？”
    “这个跟是不是职业无关，这是成熟，是包容，人得学会包容，陈妃，你也很成熟，也很坚强，也很勇敢，只是作为一个职业人，你却不够职业，不够职业，也是因为你还不够包容。我刚才打你的这一巴掌，是要打醒你，不是要打疼你。”
    刘利敏松了口气，看一看陈妃，果然挨了一掌后，脸上一点被打红的痕迹也没有。
    难道张秋这么清脆的一掌，真的不是为了打疼陈妃，而是为了打醒陈妃？
    “可我不想包容，我恨这个世界的那些恶心的男人。”
    “我也一样，任何一个女人都一样，这个没有例外，你问刘利敏，她这么斯斯文文的，你问她恨不恨恶心的男人，她也一样会恨。”
    刘利敏点了点头，其实她不太清楚她们指的是什么，但是恨恶心的男人根本不需要犹豫，谁会不恨呢？
    “可是，一些行为会牵一发动全动身，你知道的吧，李家接连出大事了，李源的妈妈杨阿姨自杀未遂，李源的妹妹正复读高三准备高考却天天要担惊受怕，李源为此出了车祸，酒驾后差点没了命……”
    陈妃低着头，不作声。
    “还有我，我也因此辞职了，我是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中层，是整个公司里，少数几个可以单枪匹马去做国际商贸的年轻管理，我在这个公司前途无量，可是出了这个破事，我也得辞职了。”
    陈妃不安地看着张秋，眼里全是困惑，一会儿才说：“为了李家？为了李源？”
    “对，也不对，如果说得高尚一点，是为了良心，说得不那么高尚，是为了安心。”
    “如果你辞职是为了帮李源打理公司，你肯定会后悔的。”
    “会的，现在就已经后悔了，你自己也知道目前李源的公司有多烂吧。”
    “知道。”
    张秋说：“那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怕到睡不着觉，半夜两三点钟就得爬起来做规划书，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我的家人都不是做这个的料，而我自己也不想朝这个方向走，但是我又不能不走。所以我对你有怨气，你可以理解的对吧？”
    “你，可以抽身出来的，我都让张不凡跟你说了，你那时候离开不行吗，连婚礼都没举行，为什么非得卷进来？”
    “有些事情在外面看和在里面看感受是不一样的，我曾经也以为哪一天李源垮了，我可以轻松写意地离开他，哪怕结了婚有了孩子，我也可以这么潇洒，可惜我低估了自己的羞耻心和道德感，真的到了这一天，当所有的人都抛弃李源和他妈还有他妹妹的时候，我狠不下心来补上最绝情的那一刀。”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李庆这么不可靠，李源就可靠了吗，替这种人牺牲，值得吗？”
    “是啊，我也希望他不可靠，给我一个安心离开的理由，可惜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找到，对于我来说，他现在就是值得我做出牺牲的那个男人，所以他的烂摊子我没办法不管。”
    “你真的辞了吗？”
    “辞了，一开始可能算是情感选择，但辞了之后，我就当成了是职业选择，因为我决定去战斗。”
    刘利敏感觉说这句话时的张秋，更象是一个男人，而不象是花一般艳丽的年轻姑娘。
    “你救不了的，太难了，让李家烂下去，你走开就行了，以你现在的本事，这些车，这些房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
    “现在确实不是问题，问题是李源是第一个给了我车，给了我房的男人，我们的家教就是，做人，不是要先记仇，是要先感恩，我如果想离开李家，我也会把这些恩还清，一身清白地走，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可是，李源自己开宝马，却只给了你一辆桑塔纳，我觉得他没有那么爱你。”
    “那是我自己要的，他想给我的不是奔驰宝马，是比这些还高端的品牌，迈巴赫，要从国外订购的，我没有要。”
    “为什么？”
    “够用就好了，方便就好了，我想要得到的尊重的目光，不是路人投过来的，是我身边的人投过来的，我做好自己，就会得到尊重，不然，我开个迈巴赫，路人投过来的目光也不一定就是尊重，甚至可能是鄙视，你懂的吧。”
    陈妃点点头，这个她太有体会了。
    刘利敏有点吃惊，她一开始想不明白，高傲的陈妃，被人当着好朋友的面打了一巴掌，为什么却没有发作，还愿意跟打她的人不断说话，听着听着，似乎有点明白了。
    张秋说：“你现在还在继续做你的独立经纪人，拉保险或者在客户之间帮拉业务，是吧。”
    “是。”
    刘利敏有些吃惊，陈妃做什么职业，她到现在一点都不知道，只觉得她很自由，很惬意，她有时候甚至作出很过份的推测，还在想这么继续跟陈妃往来，会不会很难堪，原来是自己猜错了，她有些惭愧。
    “很辛苦吧。”
    陈妃点头，眼泪掉了下来。这个时候你才能真切感觉到，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姑娘而已。
    “我想让你跟我干，可以吗？”
    刘利敏更加吃惊，张秋刚才还在说陈妃不职业，突然之间就冒出这么一句，有点让她猝不及防。
    陈妃也觉得很突然，看着张秋，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才说：“你给我多少工资？”
    张秋说：“你先跟我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不会给工资你，我自己也没有工资。你跟我一个月之后，我就知道该给你多少工资了，你一直做业务，暂时没有工资，你的佣金提成也足够继续支持你走一条新的路，实现更高的价值，对吧。”
    陈妃表现得有些迷茫，没问答。
    “你是作为我的合作者进来的，不走人事这一块，我去了公司，你就跟我一起去，不必马上作决定，想清楚了答复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把一张名片，递到陈妃面前。
    刘利敏瞄了一眼那名片，名片上只有张秋这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其他全都涂掉了。
    陈妃说：“那万一李源知道了怎么办？”
    张秋说：“我打你还有一个原因，你单枪匹马却敢多管闲事，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说你不职业，不代表我认为你做错了，但是做对的事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个人，风险会大到无法承受，你要有职业伙伴，有团队，有一起承担风险的人。如果你成了我的职业伙伴，李源却做出不尊重我的职业伙伴和团队的行为，我们就一起潇洒离开。”
    “可是，你怎么会认为我可以帮到你？我连大学文凭都没有，只是一个中师毕业生而已。”
    “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两个字，勇气。我需要一个这么有勇气的女孩帮我撑着。我要去拯救一个男人的事业，你要去洗清一个男人留下的伤口，可以吧，想清楚了再回答，但要快，我没时间等，那边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不来，我一个人也可以战斗，但你来了，我会更有信心。”
    “那万一你失败了呢。”
    “失败了，就大哭一场，就这样，然后再爬起来，再继续，你觉得我现在能做到中层，会不曾经历过失败吗？”
    张秋说得非常坦然，说完，就先走开了。
    走得风轻云淡，好像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是那轻轻的一拂而过的风。
    刘利敏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张秋，真的身上有光。
    扭头看一眼陈妃，她显得很迷茫，似乎被张秋带进了迷雾中，此刻还没从迷雾中走出来。
    不过也怪不得她，刘利敏自己也没理清楚头绪，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回到大帐蓬那里，一群人还在有说有笑，邱素萍和张不凡的妹妹歇了一段时间后恢复了精力，象孩子似的追逐打闹，邱主任和邱素萍的妈妈在谈着什么，张不凡和他妈妈在另一边，各拿了一本书在看，而张秋则进帐篷休息了。
    最终，原定的爬山计划没有完成，刘利敏和陈妃跟这两家人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回到车上，陈妃先坐上驾驶室，顺手启动车子，却没有挂档把车开出，任凭发动车机的引擎在吼，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刘利敏说：“陈妃，你还在想什么，要不先熄火了想清楚再走吧。”
    陈妃点了点头，突然哦了一声说：“刘利敏，你说我该不该去呀。”
    “你刚才是在考虑这个？”
    “是呀。”
    “可她好像什么条件都没给你。”
    “对。”
    “而且，她还打了你。”
    陈妃苦笑一声：“你意思是，我别去？”
    刘利敏说：“我觉得，还是得现实一点吧，她让你去，不提工资不要紧，连个饼都懒得画给你。我不知道对你来说值不值得……”
    “这是你的真实感觉吗？”
    “可能是吧，不过，我也承认，她虽然没给条件，但奇怪的是，我还是觉得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是张不凡的姐姐？”
    “不是，张不凡给不了这种踏实的感觉，刘利敏，你别笑话我，她那一掌，我感觉是姐姐在打自己的亲妹妹，我一点都不恨她，也不感到委屈，我也不觉得自己这是贱……”陈妃摸了摸被打过的脸，表情泛出一股奇怪的暖意。
    刘利敏点点头，她的感受可能不一样，但是陈妃自己能这样想更好，不至于在心里留下伤痕。
    “我不瞒你，我想去。她是什么条件都没给，但我还真的想去。”
    “为什么？”
    “我刚才就是在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可是没找到答案，能解释得通的答案是，可能我本来就不是那么现实的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将自己弄得好像很现实的样子，其实没有，我的骨子里就是一个爱做梦的人，她一眼就看穿了，反正，我真的需要有一个人像她这么信任我，把我当成伙伴一起闯……”
    刘利敏很吃惊，她知道陈妃是班上女生中最早熟的那个，成熟往往就意味着放弃做梦的资格。
    没想到，她突然说她骨子里还是个爱做梦的人，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你不是说很难很难吗？”
    “我是认为很难，不是一般的难，她才大学毕业了几年，也没独立带过公司，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很多人，雄心万丈，什么都做好了，就是没做好失败的准备，但是你看她，感觉是有所准备的，是一个经得起失败的人，我好像对她有点信心了。
    我担心的是她没有办法镇得住公司那些老油条，她只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镇住了，我觉得就算我不去她也能行。不过我如果去了，说不定真能帮得上她。”
    “你怎么帮？”
    “李源那个公司现在变得这么糟，就是因为生态环境变了，李庆帮助他织成的关系网破了，现在最需要的是组织新的关系网，我有很多做大生意的客户资源，虽然这些人可能并不是那么尊重我，但是对她会不一样，你看她的气质，我感觉没有人会不尊重她。”
    刘利敏点点头，张秋是有那么一股气场，给人很强大很沉着的感觉，这种气场让人很难轻视她。
    “我手里的这些可能不把我当回事的人，说不定到了她那里，就变成了合适的资源。而我也能因为这个挽回我的尊严。刘利敏，她说的没错，有一些尊严，不是一辆车可以给得到的，是靠一种底气，我想获得她那样的底气。”
    “你自己都已经在心里做决定了，还问我。不过陈妃，她有一句话说的还真是不错，你是一个有勇气的女人。”
    “还是叫我女孩吧，师范的时候我喜欢把自己称为女人，那是因为我认为我比所有同龄人都成熟，不屑于跟她们一样使用女孩这么个幼稚的叫法，出来才知道，其实我就只是一个女孩，幼稚得可笑，你看张秋，风轻云淡的，心里却装满了东西，人家才是真的成熟。”
    “那你是真的打算跟她一起了？”
    “是。”
    “万一她不成功呢？失败了呢。”
    “就当交个朋友好了。这么糟糕的局面，困难那么多，成功是需要奇迹的，但交朋友用心就可以了，一起闯，一起经历次一失败，一起痛哭一场再爬起来，我居然觉得还蛮浪漫的。奇怪吗，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却有点喜欢她。你信不信，如果我是男人，我现在就想去追求她，迫不及待的！”
    “可惜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男人。”
    陈妃说完，如释重负地把车开了出去。
    刘利敏心里长叹一声，这一次没有爬成山，却无意中爬上了又一座生活的峰顶。
    原来人可以这么复杂，在她眼里已经足够成熟，足够霸气的陈妃，却遇到了比她更成熟更霸气的张秋，挨了人家一巴掌却甘心给人家当小妹，这也真是太难以索解了。
    而陈妃的身上，原来还藏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能是伤痛的，屈辱的，连张秋知道，作为朋友的她，居然一无所知……
    不知就不知吧，秘密是需要交换的，知道她不是那种朋友，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