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士平的心态让赵支流搞崩了。
    扭头出了小吃街，常士平对路伟道，“今天上午就到这儿吧。”
    路伟求之不得，答应的很是爽快，“好。”
    到了车跟前，路伟多了句嘴，“常书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想问一下，赵支流的事，县委是怎么决定的。”
    “你打听这事干嘛？”
    “都在传赵支流被纪委调查的事，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要进去。”
    “没影的事别乱说。”
    “我这算是向你汇报民情民意吧。”
    “嗯，外面还传什么吗？”
    “说什么的都有，真假难辨，有说他套取危房改造资金的，还有说他跑官要官的。”
    常士平有点心虚，干笑道，“很正常嘛，哪个干部在提拔重用时不是流言四起。”
    路伟在常士平口中套不出话。
    “我在想，既然赵支流去文化局引起这么大的争议，不如先让他来创城指挥部帮忙。他比较年轻，精力旺盛，能打硬仗，把难啃的骨头扔给他，我敢保证，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路伟够阴损的。
    这是要把赵支流架到火上烤。
    创城工作困难重重，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干好了一切都好说，干不好的话，赵支流就很难再受到重用了。
    最重要的是，创城要搞一年，这一年赵支流只能悬在半空里，日日提心吊胆，简直比受刑还难受。
    常士平觉得这样对待赵支流有些太残忍，和给人家戴了绿帽子，还要给人家使坏，也太不地道了。
    “瞎操什么心。”常士平丢下这句话便上了车。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赵支流被纪委调查的消息，在整个青平县传得沸沸扬扬。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赵支流肯定会成为倒在公示期的干部。
    第一个要从乡长调任局长的是他，第一个在公示期落马的很可能也是他。
    消息很快传到格州市委。
    选拔干部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让格州市委陷入被动，市委书记马朝阳不能不为之震怒。
    马朝阳将青平县委书记邵迎叫到办公室，虎着脸问，“说说吧，那个赵支流是怎么回事。”
    邵迎先自我批评，“对不起马书记——”
    马朝阳摆摆手，“说事。”
    “是这样，赵支流工作能力很强，是个敢想敢干的年轻干部，搞乡村旅游经验丰富。县委组织部和纪委对他的前期考察没有任何问题，县委常委一致认为，让他去文化局任局长是合适的……”
    “那现在怎么出了问题？”
    “问题就出他是从乡长直接选拔到局长位置上的。”
    “平级调动，程序上并没有问题，合适的人才当然要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呢，县纪委因为什么调查他？”
    邵迎见马朝阳对破格使用赵支流一事并无异议，顿时放了心。
    “是因为四年前的一件旧事，赵支流当时处理得有些欠考虑。书记您是知道的，下面一根针，上面千条线，基层干部工作起来，打打擦边球，在规定动作之外来一些创造性的发挥，是很普遍的现象……”
    马朝阳很忙，没时间听邵迎啰嗦。
    “你看，既然你都说我知道了，为什么还在绕弯子，我不需要你的辩解，只需要你讲清楚事实。”
    “是，是。事情是这样的——”
    邵迎把赵支流指使乡财政所冒领补偿款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赵支流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村支书，或者乡财政所负责人，他没有，这点我很佩服他。”
    马朝阳竟然笑了。
    笑得很灿烂。
    马朝阳亲自为邵迎水杯里续上水，“赵支流干的那件事，换作你会不会干？”
    邵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不敢，我想大多数干部都不敢。”
    马朝阳点点头，“赵支流是那个有担当的少数。你重要他，就不怕今后再给你添乱子？”
    邵迎心里想，我已经在青平县干了五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马书记该给我换换地方了吧。
    我驾驭不了赵支流，你可以换个能驾驭得了他的人嘛。
    心里话当然不能端到桌面上。
    “人总会成熟的，这几年赵支流干得还算稳当，很多棘手的事都能处理得四平八稳。”
    马朝阳知道他没讲实话，并没有点破，“县纪委的调查结论出来了吗？”
    “出来了，赵支流做书面检查，给村支书一个党内警告。原乡财政所长两年前已经病故，不再追究相关责任。”
    马朝阳对这个结果似乎很满意，点点头，“对于肯干事的干部不必责备求全，该保护还是要保护的。”
    邵迎赶紧奉上一顶高帽，“马书记对干部真是菩萨心肠。”
    犹豫片刻，邵迎又道，“考虑到最近关于赵支流的流言蜚语太多，我打算重新考虑他的去向……”
    马朝阳并不愿意插手县里的人事工作，摆摆手，“这事不用向我汇报。”
    “是，那书记您忙，我回去了。”
    邵迎刚要迈出门去，马朝阳问道，“你们县的创城工作进展怎么样了？这件事牵涉到全市的大局，可马虎不得。”
    邵迎想摆困难，可摆了又能怎样，还得自己克服，“书记放心，青平县绝对不会拖全市的后腿。”
    豪言壮语谁都会讲，真正干起事却没那么容易。
    创城工作才刚开始，县委副书记常士平就挨了放羊老头一鞭子，难堪的不仅是常士平，还有整个青平县委。
    邵迎很生气，私下狠狠批评了常士平。
    “你身为总指挥，不是要你冲锋陷阵的，是要你指挥千军万马的。你挨这一鞭子，以为受伤的是你吗，受伤的是整个县委班子。如果创城失败，老百姓会怎么说？他们会说，县委一班人太无能，一个放羊老头，一鞭子就抽掉了青平县的卫生城。”
    邵迎的话虽重，却很有道理，常士平自知的确鲁莽了，不敢反驳。
    “我接受批评。”
    “别怪我发火，我是真急啊。文明城市创建没成功，这次创建卫生城，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一生也务必要成功，否则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后果有多严重。”
    “明白，明白。”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常士平叹了口气，“我还是低估了困难，创城和其他工作太不一样了，创城要面对千家万户，要面对每一个老百姓，我们的干部，大多都是本乡本土的，难免会顾及个人利益和人情关系，我们在上面讲得山摇地动，他们在下面应付差事。唉，实在头疼得很。”
    邵迎心里跟明镜似的，干部们在创城工作上瞻前顾后只是一方面，真正的病根还在常士平身上，他以后的提拔，需要民主评议，他不敢得罪人。
    邵迎使出了激将法，“既然你信心不足，干脆让老卢干总指挥吧。”
    常士平当然不会同意，那样的话就成他临阵脱逃了。
    一年后换届，别说民主评议过不了关，邵迎这一票就不会给他。
    常士平赶紧表态，“我有信心，书记尽管放心，我既然接招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创城的路上。”
    “别说丧气话，你可不能死，若是因为创城累死一个干部，我的脊梁骨还不得让人戳断。”
    “是，是，以后一定时刻保持高昂的斗志。”
    “还有什么问题吗？”
    常士平想了想，忽然想起路伟给他出的鬼主意。
    自古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就不必再做谦谦君子了。
    常士平狠了狠心道，“邵书记，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谁？”
    “赵支流。”
    邵迎暗自笑了。
    其实他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还没来得及拿到常委会讨论。
    没想到常士平也有这个想法。
    既然他要替自己做恶人，那再好不过了。
    “为什么是他？谈谈你的想法。”邵迎说。
    “赵支流公示期的争议太多，加上纪委介入调查，为稳妥起见，我的意见是，最好把他调职的事放一放。可以先让他参与创城工作，既让他得到充分的锻炼，又能为创城助力，同时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一旦创城成功，给他来个授奖加提拔，岂不皆大欢喜。”
    “保护干部”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可谓神来之笔。
    正在打瞌睡，常士平送来一个极舒服的枕头。
    在赵支流的使用上，邵迎原本心存顾虑，常士平一番话卸下了他心里的包袱。
    “我原则上同意你的意见，你想让他负责哪一块？”
    “既然要锻炼他，就得给他多压些担子，让他担任副总指挥行不行？”
    邵迎点点头，“那好，你先和赵支流沟通一下，他若没意见，拿到常委会上通过一下。”
    “我觉得还是你亲自和他谈话比较合适。”
    邵迎笑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