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那妞儿是怎么对着小黑煤球的那张脸下得去嘴的。”说话的是邻桌的男人，他不知何时加入的这场戏谑的讨论，他剃着牙，笑得猥琐。
    “害、熄了灯，谁又能看见谁呢？潘安还是方相，不就是干那点儿事儿吗？”另外一桌的男人也加入了这场讨论，用词更加猥琐，丝毫不顾同桌女子的感受。
    那老板却摆摆手，压低声音悄声道：“你别说，他们还真就没熄灯，那灯燃一宿，我夜半三更路过他们那屋，隔老远就能看见灯光，走近还能听见他们那床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说罢，男人夸张地咂了咂舌，比了个大拇指出来：“那姑娘委实是个英雄。”
    缄默许久的那个姓李的公子终于有了动静，他勾勾手指，老板俯下身子来听他耳语：“想个办法，让我瞧瞧那女的。”
    “这……”老板对搓着双手，看上去很是难办，李公子见状，戏谑地勾了勾嘴角，反手在他跟前放了一锭银子。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在一锭银子还是得罪李二公子之间，老板想都没想，立刻双手捧着接下了那一锭银子，楚长欢倚门而立，双手环胸冷眸瞧着这一幕，那个待在男人堆里手足无措的女人无意间瞧见了她，她又立刻垂下眼皮，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提步进门，堂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噤了声，一方小小的客栈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气氛里，只能听得到楚长欢哼歌的声音。
    老板做贼心虚，赶紧把银子藏进袖子里，转身往后院走去。
    和楚长欢擦肩而过时，却被她喊住：“待会儿做一份和昨晚同样的饭给我娘子送过去。”
    那老板虚晃了一下，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
    楚长欢也懒得和他废话，转身上了楼梯，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男人叫住。
    “且慢。”
    楚长欢动作一顿，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李公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高扬着头和楚长欢对视，扯起一个弧度的笑，冷声道：“听说，你娘子是落魄千金，哪家的？叫什么？兴许我能帮帮她。”
    楚长欢眯了眯眼睛，轻叱一声，送了他一记白眼，转头上了楼。
    还没等李二公子说什么，坐在他对面那个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的男人突然就活了过来，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指着楚长欢的背影大声喝道：“你！你站住！什么态度啊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话还没说完，楚长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他气急，挪开椅子想要去追，却被李二给呵斥住了。
    “急什么？”他转着茶杯，戏谑一笑，“等他认清就像他这样的货色是留不住那样的女人在身边时，他自然会哭着来找我们。”
    说罢，他仰靠在椅背上，笑声传到二楼楚长欢的耳朵里，又被她挖了出来。
    有关于他们的身世的桥段，都是沈故言做主编写出来的。
    楚长欢最初敲定的版本，是沈故言身为一个贵家小姐在一次英雄救美中看上了楚长欢饰演的武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家人断绝关系，逃出门来与她的情郎私奔，自此浪迹江湖，逍遥快活。
    沈故言第一次听到她新编的故事时，是笑着的，正当她已经准备好被夸奖的时候，却看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觉得我编得很好啊！”楚长欢皱起眉头，不悦地和他争辩。
    沈故言敛起眸子，淡淡一笑：“那……如果殿下试着把自己代入自己口中的这位‘贵家小姐’呢？殿下会因为一次所谓的救命之恩，而对一个地位身份长相谈吐都不尽如人意的男人动心吗？”
    楚长欢思索片刻，坚定地摇摇头：“那不会……不过这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啊，我是公主，又不是贵家小姐。”
    沈故言点点头，又问：“那，如果是臣的长姐呢？”
    楚长欢对于他的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敏感得很，她下意识向后躲，不解道：“我们在说我们的事，你把你长姐牵扯进来做什么？”
    沈故言轻叹一声，徐徐说着：“我只是想说，贵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虽没有公主那般骄人的条件，却也是会请先生，进私塾，经过十几年的教养后，举止娴雅，明事知礼，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即便真的为人所救，那也只会以恩报恩，绝不会做出以身相许的这种蠢事，主人公的所作所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会让这样的故事听上去太假，平白惹人猜疑。”
    太假吗？
    楚长欢并不这么觉得，她撑着下巴，试图和他据理力争一下：“可我看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啊！”
    沈故言眯了眯眼睛，淡笑着继续问道：“那殿下可知，那些话本子都是何人所写？”
    “嗯……书生？秀才？我没太注意过这些。”楚长欢瘪了瘪嘴巴，她看书向来只看内容，有的甚至连书名都不看，更遑论那个不知道被写在哪个边边角角的人名了。
    她向来不关心这些。
    沈故言耐着性子又问：“那他们又因何所写呢？”
    “为了……”楚长欢艰难地组织了许久的词藻，终于试探着开口，“为了歌颂爱情？”
    “是他们眼中的爱情。”沈故言补充道，“他们笔下所写，不过是管中窥豹，他们希望自己是书中平平无奇的男人，又希望这世上有这样才貌双全、家世显赫且非他不嫁的女人。可要知道的事，他们写出来的东西都只是他们认为的世界的样子，却不是世界真实的样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我们不是在写书，我们是在演戏，为了不被揭穿，我们求的是个‘真’字。”
    楚长欢被他的一席话彻底说服了，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说，怎么改？”
    沈故言琢磨片刻，淡然开口：“小姐确实是贵家小姐，不过在半年前惨遭横祸，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只有她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饥寒交迫下遇到了一个武夫，武夫给了她容身之所和吃穿用度，条件是要她嫁给他。”
    话落，他抬眸看她，却见她目光呆滞，意识都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她回神，才轻声开口：“如何？”
    楚长欢小惊了一下，回过神，她抿抿嘴唇，声音温吞：“这是不是也有点儿……太惨了些？”
    “却也真实。”
    平和的目光看向她，楚长欢姐不住这么清澈的眼神，别过眼睛看向别处。
    确实真实。
    真实得和他上辈子的经历分毫不差。
    他被屠戮满门，又要被逼“嫁”入公主府。
    他的命运甚至比话本子里的那个女人更糟糕，最起码，那个武夫不是她的仇人，也愿意给她一个身份。
    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每日被践踏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