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哒哒哒地走远，沈府后身一处不知名的小巷里，头戴斗笠的卖药郎与庆喜擦肩而过，庆祥接过沉甸甸的一包药贴，惆怅地抬头远眺向小巷那头已经不见影的马车，把药贴又扔回了庆喜手里，咋舌道：“你瞧瞧咱主子这礼送的，早一天不来晚一天不来，非要现在才来。”
    说着，他抱起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朝庆喜努努嘴：“要不你追上去送？”
    “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请走了，我可不去，要去你去。”
    庆喜把药贴又揣回了庆祥怀里。
    两人谁都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有来有往地过招逐渐演变成了一场比武大赛，至于风暴中心的楚长欢，则在打了无数个喷嚏后，自觉接过掬水递来的大氅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
    为了低调行事，她舍了她平日代步的那辆华丽马车，转而租了这辆简朴的，却忘了不是所有马车都有炭盆和汤婆子的。
    这天儿冷得可真快。
    她暗自腹诽着，朝空气呵了口热气，试试能不能凝成一团白雾。
    掬水给她掖了掖袍角，声音难掩雀跃：“殿下，陛下这样着急地叫您入宫，可是和亲之事有什么眉目了？”
    “不知道，”楚长欢朝手心呵了两口热气，徐徐道，“我今早起晨练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一直猛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掬水愣了一下，赶紧抓起楚长欢的手去摸木头：“呸呸呸，殿下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奴婢觉得，指定是那贺兰骁怕了殿下，要放弃和亲，陛下此番定是要同殿下喝庆功酒的！”
    她一向是最乐观的那个。
    楚长欢嘴上虽然总是嫌弃她天真，可私心里，她也会默默祷告着，希望一切都如掬水所说的那样。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好像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楚长欢看着眼前这个有几分熟悉的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流云水榭是楚长欢在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它足够凉爽，可如今已是秋末，寒风一过，楚长欢只觉得自己坐在了冰鉴里，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掬水暗自后悔没给殿下准备上厚实一点的衣袍，转而求助似地看向对面的这位灰衣公子。
    这男人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的，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没看出殿下她就快被冻得没有血色了吗？
    “早先便听说过殿下姿容出众，国色天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宛如月中嫦娥，清丽绝伦，明眸皓齿，飘逸如仙。今日有幸拜见，只觉得穷尽这世上所有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殿下之万一。”
    赞美掺着冷风，激得楚长欢打了个寒战，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她僵硬地牵了牵嘴角，把他这用心背的这冗长的夸赞照单全收。
    “早知翟公子文笔极佳，如今一听，确实如此。”楚长欢很少说这样文绉绉的话，冷不丁来这么一段，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翟逢书倒是老实，他挠着脑袋，憨憨一笑：“殿下别这么夸臣，臣就是一武夫，才智中庸还胆小，不然也不会被我爹派来替我妹子当人质，实不相瞒，刚才的那段话是我背了三晚上才背出来的，尚且磕磕绊绊，还少了好多个成语，不然还能再长点儿。”
    说罢，迎着楚长欢复杂的目光，他又是不好意思地憨直一笑。
    “不过，殿下确实好看。”
    楚长欢按了按眉心，无语凝噎。
    翟逢书被换来替翟意晓一事她是不知道的，虽然她也明白翟意晓能给翟家军营带来的价值一定会比翟逢书要多，但面对眼前这样一个被“卖”来当赘婿，还扯着大牙乐呵呵笑个不停的傻子，她还是于心不忍。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被迫困在京城。
    可她又深知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缓：“陛下的意思是要你与我相看，便是有意撮合你我二人，这事你可明白？”
    翟逢书的“中庸”品评不过是看在翟家威武军功上的文饰，若抛开身份，他便是个文不成武不就，丝毫都没有遗传到翟家优良基因的小娄娄。
    他憨直，却并不愚蠢。
    翟逢书轻叹一声，敛去了脸上那几分苦涩的笑意，点点头：“明白。”
    “可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楚长欢声音轻朗，犹如磐石击磬般，翟逢书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仙乐一般蓦地瞪圆了眼睛，整个人感觉都鲜活了起来。
    “当真！？”话落，他又觉得这话不妥，赶紧摆手：“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只是不想被陛下随便安排到我身边替我挡刀，我明白，”她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着，“胡狄皇子求亲在即，胡狄大军又在翟家营前虎视眈眈，倘若你真要尚我，便是在和亲一事里横插一脚，把胡狄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如此一来，胡狄恐怕会因此把他们所有的怒火都转嫁到恩塞的翟家军身上，到时候若起兵戈，战况只会更加惨烈。”
    若说天下是帝王的棋盘，那么翟逢书便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一颗子，他要让他冲在最前面，挡住所有的攻势，把楚长欢从混乱的局势里择出来，最好这局棋上只剩下胡狄与翟家军，如此，既能保得下他最心爱的女儿，又能狠狠挫一挫翟家军。
    这就是皇帝一石二鸟的计划。
    只可惜，这局棋，楚长欢还没想这么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