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卿忙得厉害。
    我大概明白，从他现世以圣族为陷阱杀死戴茹又击杀风不落之后，来自天道爪牙的强烈反扑便开始了。
    他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召集一轮轮的部下商讨分配任务，夜里将我哄入睡后又匆匆离开不知去做什么。
    形形色色的人在结界里来来回回，我整日无所事事显得格格不入。
    掐着日子算算，外头现在应该是春天了。
    苏静那家伙入冬了就等春天，说要收集桃花瓣学什么什么后去埋酒，我问她你会酿酒吗，别到时候给自己喝中毒了。她说自己没问题。
    姑且信她吧。
    花园里的桃树叶子都长开了游子卿才得一天空闲。
    这段时间我与他见面的时间不多，如今仔细看去，比起四五个月前，现在的游子卿竟然有些邋遢。
    邋遢？
    我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了。
    见我笑起来，游子卿点点我的脑袋问道：“笑什么？”
    他穿着一件与他发色相近的深蓝常服端坐在长几前，我则是仰面躺在地毯上枕着他的大腿。几案上零散摆着各色兽核碎屑，他拿起砂纸似乎在打磨。
    我动了动脑袋道：“习惯你的洁癖后，你头发乱一点我都觉得你邋遢。”
    落地窗外的桃花树微微浮动着枝叶，和煦的春风顺着窗门拂进来，吹动几许发丝遮蔽了视野。
    游子卿手上动作未停，嘴里笑了笑反问我：“我哪里洁癖了？”
    “哪里都洁癖。”
    他自然没有在这种事上与我掰扯，手里打磨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我顺手拿起长几边苏静托十一送进来的话本子，正准备翻到上次看的位置，书就被游子卿抬手举了起来。
    “干什么！”我故作生气地说道。
    游子卿低下头来浅笑地哄着：“乖~坐起来看。”
    干嘛非要我坐起来！
    我是渊红又不会近视。
    哼，管的真宽！
    “知道了。”
    我嘟哝道，不情不愿地慢蹭蹭地靠着他的身体坐起，半倚半躺地将自己整个窝在他的怀里。
    游子卿比我高了一个头还多，如今蜷在他臂膀中倒一点不挤。
    若有若无地，他的气味将我包裹住。
    眼下苏静给我送的话本子大部分都是她喜欢看的，除开一本比较正常的《云萝记》，剩下的多是一些奇怪的东西。
    想来游子卿是没有仔细查看苏静送给我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然书被丢掉都算好的。
    我看我的杂书，他做他的活儿，时间的流逝像是静止了。
    上一话里书中的主角们刚经历虎口脱身，这一话在描写他们死里逃生后的感情爆发。
    从浓情蜜语到相拥而泣，这位写书人的笔墨感染力极强。
    正当我兴致勃勃地看到书中描写两个男主的负距离接触时，游子卿不轻不重地在我头顶嗯了一声。
    这一声让我大感不妙。
    紧接着就听他问我：“嫣儿你在看什么？”
    我连忙向后上看去，只见游子卿面露疑惑，应是没看清具体内容。
    没看清就好。
    “我在看两个主角的爱情故事。”我转过头去如实答道，拿着的书下意识微微合拢。
    游子卿的目光似乎一直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正想借口累了把书收起来，他却不由分说把书从我手中一把夺去，就这我正在看的这一面检查起来。
    我：“……”
    完了。
    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收到苏静给我的话本子了。
    半晌，游子卿一言不发地将书还给我，他的目光遥遥地落在桌子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扭头瞅一眼后讪讪将书合上，躲着他的目光往他怀里钻了钻企图蒙混过关。游子卿也不客气，伸出胳膊来将我轻轻搂着，手还不安分地抚摸着我的脸蛋。
    等他摸了我好半天后，我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神色如常。
    ？
    我正惴惴不安，就听见游子卿开口问我：“嫣儿原来喜欢看断袖吗？”
    这般难以琢磨的语气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只好支支吾吾道：“一……一般吧。”
    游子卿笑了一声。
    我正纳闷他在笑什么，游子卿便缓缓开口道：“喜欢也不要紧，我又不会拘着你。”边说着，边将我往上托了托。
    契约传来细微的愉悦，他现在心情不错。
    我还以为游子卿会像小时候那样严肃地没收走我偷偷买的话本子，然后告诉我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结果并没有……
    “不喜欢。”我嘟哝着解释道：“苏静觉得我喜欢，所以会给我看，我来者不拒她就更以为我喜欢了。”
    说起来，这些话本里男子与男子的情情爱爱我都看腻了……
    苏静什么时候换个口味。
    抱着我的游子卿随意地应着：“就你这的脾气，真不喜欢你才不会继续看呢。”
    他话说得慵懒，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在里头。
    我将书丢到一旁，陷在他的怀里。
    游子卿如贵公子的气质，配上这张惊艳绝伦的脸，谁看了不感叹一声公子世无双？
    不管我对他是爱是恨，我都得承认，能有他这般天赋伶俐实力强大面容姣好待我温柔的人宠着护着，是一件幸事。
    ——‘如果我不是顾璃嫣的话。’
    ——‘我和他的来日，渺茫至极。’
    想着，游子卿身上淡淡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子，绵长清新的木香加上一点点皮草的味道，倒是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他明明从不带香囊，熏香也甚少点，这种味道又是从哪来淹入味的？
    “游子卿~”
    “怎么？”
    “魅修是自带体香吗？”
    “是。”
    游子卿应着，忽地抬起袖子对自己闻了闻，而后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嫣儿闻我是什么味？”
    咦？自己闻不见吗？
    我缱眷地答道：“很淡很淡的木头香，以前你身上也有，只不过那会儿闻着浓郁得很。”
    不像现在只有凑近了才嗅到淡而缥缈的气味。
    第一世时游子卿身上的香味浓烈而丰富，离得老远都能寻着味道找到他。我曾经一度想问他用得是什么熏香，可以留存那么久。
    但是当时我为什么没问呢？
    我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一番。
    当时是金宗的那个女孩在班里拉着四家的女孩们讨论胭脂水粉，她如一头开屏的孔雀一般炫耀着金宗宗主给她带来的名贵香囊。
    说着说着我听到酸溜溜的一句：九重天来的东西就是好，这香水都能保持数月。
    那会儿的我已经猜到游子卿是九重天人，自然而然得将她们说的话带入了进去。
    只是眼下瞧着游子卿的反应，似乎另有隐情？
    我看见游子卿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迟疑了，正欲开口询问就听他问我：“我以前是不是从没跟你讲过魅修方面的事情？”
    你讲没讲过自己没点数吗？
    不对，我怎么和苏静学去了！
    顾仪安你要矜持点。
    “没有。”我内心波动的同时嘴上并不慢地答道。
    游子卿一贯双标的很，对我百般掌控的同时又不希望我了解他很多，故而早些年他几乎从不和我说他的事情。
    我对他的了解更多还是第一世结束后在生死门里时透过生死门看见的。
    生死门演绎不了的，我自然就不知道了。
    想着，我看游子卿这副温润如玉的面孔莫名其妙来了脾气。
    就你会装！
    不给他说话的时间，我从他怀里转过来直起身子，报复性地重重趴在他身上，探出脑袋来越过他的肩头胡乱地啃咬着他的耳垂。
    游子卿算是怕我乱咬他的。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连忙退让，一面抱住我一面说道：“乖~别闹。”
    他说得弱势，动作却并不弱势，不由分说地将我翻了个面，我啃不到他耳朵只好就这他拦我的手咬了下去。
    听他低呼一声，我嘻嘻笑着松开了他从他胳膊下钻出去，借着动作迅速掩盖下我的异样眸光。
    ——‘早晚有一天，我要将游子卿的皮囊撕个粉碎。’
    “你啊！”他轻叹着。
    ——‘他既是狼子野心，我怎么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柔情似水呢？’
    刚才游子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被我打断了……
    算了！
    左右是些不重要的情话。
    我顺着大开的窗门赤足走上阳台，落在院里的青石板小路上。
    逐渐燥热的脸颊和扑通跳着的心脏昭示着我的情动。
    游子卿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控制不住满腔情愫，事至如今我已经分不清我对他浓烈的情感是契约作祟还是属于我自己的。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
    我已经魔怔了。
    我一面霸道地贪恋着他的温柔相待，一面又迫切希望他卸下伪装，以阴狠残暴的胜利者来对我。
    顾璃嫣啊顾璃嫣，你希望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可以恨他吗？还是说……为了可以理直气壮地拿起剑锋指着游子卿的鼻子，对他说你我陌路？
    亦或者……你想让他死？
    我也不知道。
    躁动不已的心魔无时无刻不在低语着煽动的话语企图将我拉远这网泥潭，我本人却实打实在沦陷。
    后面的游子卿目送我跑出来，在阳光房里抬了几分音量冲我唤道：“嫣儿注意点别扎到脚。”
    我平静下心情如常应道：“知道啦。”
    几年前我踩空一块石板，被石板的边角蹭破皮后，每每我赤足在园子里乱跑游子卿都得这么叮嘱。
    他到底是怕我受伤，还是对自己所有物心疼？
    那伴随着爱意来的恨意像是不经意间划伤人的书页，破口时甚至不觉得疼，直到血流出来才惊觉疼痛来到。
    我顺着小路垫脚走到熟悉的秋千上，一屁股坐下去，目光却再无力聚焦某一处。
    苏静常说我恋爱脑，我想，如果我真如她所说的是个纯粹的恋爱脑就好了
    这般充斥着猜忌算计还有憎恨的爱恋已经过了二十余年，而我还能再与他走几个二十余年？
    “师父啊，我好像明白你说过的话了。”
    我呢喃着，浑然不觉游子卿已经走到面前，“明白什么？”
    他的声音落入我的耳朵，霎时让我为之一惊，我正欲看去，就见游子卿站在秋千后面轻轻一推。
    起飞的一瞬间我连忙抓住挂绳。
    迎面而来的微风随着被树荫遮蔽的阳光洒满我的脸颊，升至最高处落下时，我未规束的长发从肩膀处滑落至我面前。
    起起伏伏间，我稠乱的思绪似入水海草般舒展摇曳。
    玩了半晌，阿白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看着他手中一叠传信灵石，我知晓游子卿今日偷不了闲了。
    我与游子卿说：“不如你派些事情给我做吧，整日在结界里我无聊地难受。”。
    我说我想帮他的时候，游子卿的神色明显是不愿意我插手他在做的事，但是当我说道我太无聊时他立马转变了态度进而思考给我安排什么打发时间的活儿。
    也不知是不是情况不那么紧急，阿白没有催促。
    思索半晌，游子卿温温柔柔地对我说道：“嫣儿去帝都那边找找那只小凤凰在哪吧。”
    果然是这种不轻不重的活儿。
    我浅声应下。
    末了，许是察觉我情绪不对，游子卿与我强调道：“这一场博弈终归是我与他的较量，嫣儿不必过多参与。”
    看向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我顶撞的话犹豫一瞬咽了下去。
    是你与他的较量不假……
    可我根本无法抽身而去啊！
    游子卿拉着我走进室内，将我柔软的长裙褪下换成简单的短衣长裤，换完衣服又细细为我化了妆才领着我，将我护送出结界。
    因着幽曳之地被天道那边的人看守，他带着我绕到了放逐之地北侧，同时拿出一张纱帽为我戴上。
    “嫣儿记得切莫大意，情况不对便回来。”他叮嘱着，往我手心中放了两张规制特异的传送符。
    我将传送符收好，对他点点头。
    玄城大陆与魔域之间，除了走幽曳之地来往外只能横穿放逐场，索性我是天下唯一一个放逐之力拥有者，不会受放逐场压制。
    我从这里走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游子卿来来往往那么多部下，每天大大小小的情报又是怎么在封锁的情况下频繁进出的呢？
    总不能和我走放逐场吧？
    他果然还是瞒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