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愁过暑假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暑假临近,王加根满以为学校领导会安排他补课的。

    他教初二年级的语文,如果跟班上的话,新学年,他就该教毕业班了。按照惯例,每年暑假学校都会安排教师给即将进入初三的学生补课。提前上初三的课程,为下学期复习备战中考,腾挪出一些时间。

    参加暑假补课的教师虽说牺牲了休息时间,但是能够领到比平时上班高得多的补课费,大家不仅没有怨言,还满心欢喜,甚至把学校领导安排自己补课当成一种恩赐和荣耀。只有担任初三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等主要课程的教师,才能拥有这样的机会。参加补课的教师,通常也是新学年拟教毕业班的人选。

    因为中考的残酷性和重要性,学校对初三教师的挑选向来比较慎重,通常会把教学能力最强、知识水平最高、教学业绩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教师安排在毕业班把关。挑选出全校各学科的拔尖教师,组成最强大的阵容,参与中考白热化的竞争。

    之所以要这样做,也是为形势所逼。中考成绩好坏与否,不仅事关初中毕业生的前途和命运,也直接影响一所学校的声誉。在现行普通中学教育体制下,人们普遍关注的就是升学率。衡量一所中学办得好不好,最重要的指标就是看升学率高不高。如果是高中,就看每年考上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的人数有多少;如果是初中,则看每年考上中专和重点高中的人数有多少。应试教育的指挥棒非常明确:高中盯高考,初中盯中考。可以这样讲,高中就是为高考而办的,初中就是为中考而办的。

    升学率是中学教育的生命线,直接决定着一所学校的兴衰与存亡。鉴于此,各中学对毕业班把关教师的挑选自然非常严格,不敢有丝毫的马虎。非毕业班教师可以轮换着上下,毕业班教师则相对固定,甚至多年“坐庄”。对于教师个人来讲,能够进入毕业班教师群体,往往也是一种荣耀。而想获得这种荣耀,除了教师自身的努力以外,还必须得到学校领导的认可。

    王加根到牌坊中学两年来的表现可圈可点。他所担任的语文课程,在每一次期中和期末考试中都优于平行班,在花园区也总是名列前茅。尤其是他在作文教学上的大胆创新,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他所辅导的学生,先后在hub省、孝天地区和孝天市教育主管部门组织的作文竞赛中获奖,有的学生还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文章。工作能力和教学成绩摆在这儿,加上校长丁胜安三番五次地承诺,让他把手头这个班从初一送到初三。因此,他乐观地估计下学年学校会让他带毕业班,私下里已经做好了暑假给学生补课的准备。

    但是,在放假前的校务会议上,教导主任张仲华宣布暑假补课教师名单时,却没有王加根。

    当时,他很失落,也非常郁闷。几个长期教不上毕业班的年轻教师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把他拉到一边儿叽叽咕咕,为他打抱不平,说学校领导做事向来就是这么“差火”。连那些喜欢他的学生们,都觉得王老师两口子在牌坊中学“蛮吃拼”。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也不愿意过分地去指责牌坊中学的领导层。如果让我们去决策这件事情,同样会感觉比较为难。毕竟,王加根从来没有教过初三,没有带毕业班的经验,又那么年轻。让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楞头小子到初三年级把关,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弄不好,就会砸了牌坊中学的牌子,耽误了学生的前途。

    暑假补课的愿望落空后,王加根又幻想着学校领导安排他照校。

    每年寒假和暑假,牌坊中学都会安排两个人值守,俗称照校。目的是防止学校的财产被人盗窃,防止校舍及水电设施遭人破坏。照校人员原则上必须住在校园里,白天晚上都要巡逻。因为对人身自由有比较大的限制,又承担着那么重大的责任,照校人员能够得到一笔额外的收入——照校费。尽管照校费数额较小,与补课费没有办法相比,但毕竟是工资以外的收入,对于那些假期找不到门道儿赚钱的教师来说,还是有一定的诱惑力。

    炊事员肖金平是丁胜安的外甥,又承担着假期为补课的学生和教师做饭的责任,基本上是固定的照校人员。另一个照校人员,名单则经常在变。今年情况比较特殊,校园里有了加根夫妇和彩清老师两家住户。既然暑假期间他们都不离开学校,完全可以安排他们照校。

    基于这种情况,王加根就产生了对照校费的渴望。不过,学校也不可能安排三个人照校——这不符合历年来形成的规矩。屁大一点儿校园,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看。领导只能在王加根和程彩清两人当中,挑一个出来与肖金平合伙照校。

    王加根多么希望学校领导安排他啊!他眼下太需要钱了。

    方红梅七月十号去湖北大学面授,等不到发七月份的工资,而家里仅剩下准备油漆家具的那四十多块钱。看来,这些钱只能临时挪作他用了,而且必须尽量节省着花,细下来给方红梅面授。

    在武汉学习和生活二十多天,往返路费、住宿费、餐饮费、教材费、资料费和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花费,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四十多块钱全部给她也未必够,还必须留下一部分给王加根。他要吃饭啊!留下的生活费,至少要让他能够维持到七月十五号发工资。

    物质决定精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些辩证唯物主义理论真是精辟啊!王加根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为了钱,他现在竟然要与体育老师程彩清竞争照校的机会。

    究竟会鹿死谁手?王加根觉得,他和方红梅两个人在学校里教书,又都担任着主要课程,总比程彩清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吧!论人缘,他们夫妻二人也不错。领导信任,同事尊重,学生喜欢,家长们好评。这些都是不学无术的程彩清无法相比的。从经济状况来看,王加根和方红梅眼下也要困难一些。他们还欠着学校两百块钱的账债没有还呢!学校领导理所当然应该对他们予以关照。

    尽管优势这么明显,王加根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种不自信,其实由来已久。不错,他和方红梅老实本分,待人真诚,工作努力,自学刻苦,平日总是读书写字,不搞歪门邪道,但他们的寒舍却总是门可罗雀。程彩清上班混钟点,下班从来不摸书,家里连一本连环画都找不到,不分白天黑夜地抹牌赌博,但他家里总是高朋满座。

    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加根红梅贫穷,而程彩清比他们富有。世人对花钱慷慨、出手大方的人总是刮目相看。有的时候,王加根甚至怀疑他和方红梅为人处世有问题,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对,犯了路线错误。因此,在学校领导会不会安排他照校这个问题上,他推测起来还是比较谨慎。

    最终的结果,还是未能如他所愿。学校领导研究后确定的暑假照校人员为肖金平和程彩清。

    王加根一下子被激怒了。

    丁胜安和邹贵州是行政管理人员,没有任何课程,暑假却打着领导带班的旗号。每天来学校晃一晃,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看电视,或者躲进程彩清家里抹牌赌博,还是与补课教师一样领加班费。张仲华教初三政治,本没有补课的必要,仍然加入到了补课教师的行列。逢到他以领导的身份带班时,同一天时间,既领补课费,又领带班费,享受双份补贴。

    真是他妈的一群贪官污吏,哪儿有什么公平和正义可言!

    王加根私下里把学校领导逐个臭骂了一通。尽管还是补不成课,也照不了校,但骂过之后,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这很有点儿像鲁迅笔下的阿q。不就是少赚几个钱么?多赚这几个钱,我发不了财;少赚这几个钱,我也不一定就活不下去。算了,我视而不见,全当是牌坊中学既没有人补课,也没有人照校的。

    问题是,暑假正式开始之后,牌坊中学总有同事进进出出,在加根的眼前晃。这些人,要么是补课的,要么是照校的。他们出现在校园里,都有额外的收入。唯独守在学校里的王加根,一个子儿的额外收入都没有。想起这一点儿,他还是感觉到特别难受,也非常难堪。看上去,他似乎是死皮赖脸地留在学校里。为了摆脱这种尴尬境地,他真想离开牌坊中学,找一个合适的去处。反正学校放假了,又不上班,有的是时间。

    但是,他能够去哪儿呢?

    河北保定他是肯定不会去的。他已下定决心不理白素珍,从此与她一刀两断。全当自己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去bj?到他姐加枝工作的bj农业大学玩?去来的路费那么贵,还不知姐姐在不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她也放暑假了,又正谈恋爱,说不定和男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了呢!或者和春节时一样,陪男朋友去广州补习外语了。听说张德林考上了公派美国留学的博士研究生,正在为出国作准备。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

    要不,就到王李村住一段时间?可王厚义和胡月娥会不会认为他是回家吃“血汗”?家里这段日子农活也不多,不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加根与王厚义胡月娥又没什么话讲,还特别烦整日大哭小叫的加叶和加花。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方湾菜园子村呢?方红梅和敬武放假离校时,曾邀请加根一同前往,但他理性地回绝了。敬文参加完高考回家了,腊梅放假也回家了,再加上红梅和敬武,一大家子人挤在破破烂烂的几间屋子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天气又热,蚊子苍蝇又多,日子肯定也很难受。再说,女婿老是在丈母娘家里蹭饭吃,外人也会说闲话,他在面子上挂不住。

    去白沙铺大舅家里玩几天?那也不是长远之计。

    出去旅游身上没钞票,做生意没本钱,打工又找不到门道。真是走投无路、投亲无门啊!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牌坊中学的家里,深居简出,死啃自己的那几个工资。

    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吧!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也该静下心来,谋划一下自己前途和未来。前段日子忙于结婚,忙于复习考试,忙于应付胡搅蛮缠的白素珍,忙于治疗那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根本就没心思考虑未来的事情。

    结婚了,安家了,如何安排工作、学习和生活?这是王加根必须思考和面对的。他觉得,总的原则应该是把日子过得充实,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把书教好,当一个学生喜欢的老师——这是“饭碗工程”,必须摆在第一位。勤奋写作,追逐当作家的梦想——痴心不改,初心不变。刻苦自学,尽快拿到大学文凭——形势所迫,丝毫也不能马虎。

    在文凭这个问题上,他想得比较多,考虑得比较复杂和长远。即使教育局、教育组和学校对教师没有学历方面的要求,他也必须努力去奔文凭。因为老婆在前面当参照物,容不得他懈怠。再过四年,方红梅就可以拿到本科文凭。如果他还是个中专生,那怎么行?别人怎样看他?每个月领工资时,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要争气!不说赶上或超过方红梅,差距也不能拉得太大了,最起码要大专毕业,不能让老婆看不起。写作能否见成效,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文凭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所以,绝不能因为写作耽误了自学考试,应该把奔文凭放在优先的位置。

    已经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一家之主。除了工作和学习,还要安排好小家庭生活。不能当个枯燥乏味的“老死板”和“老古董”,要成为爱好广泛、懂生活、会娱乐、有趣味的人。看电视,听音乐,学唱歌,吹口琴,下象棋,打扑克,跑步锻炼,打羽毛球,练书法,种花养草,周末去电影院看电影……尽量多参加一些有意义的活动,让生活多些仪式感。

    还有,要主动承担家务事。

    他和方红梅在一起生活已经快一年时间。这一年来,恩恩爱爱的时候居多,但磕磕碰碰的时候也不少。扯皮和吵架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家务活。分居两地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偶尔聚到一起,还互敬互让,一般不会产生矛盾。但天天厮守,长期在一起生活情况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你上班,我也在上班;你奔文凭,我也要奔文凭;你读函授,我在搞自学。一天的劳累之后,都想休息放松一下,但家务事又是非干不可的。无论夫妻多么恩爱,感情多么融洽,任何一方都不愿意把所有的家务都包揽下来。

    最初,他们干家务是“吃大锅饭”,结果孳生了偷懒和攀比的心理。一方在干活儿的时候,看到另一方闲着就不舒服。即使另一方没闲着,只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书或写字,对方心理上也不平衡。都想做“红花”,都不愿意当“绿叶”,矛盾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因为闹别扭,两人心里都不快活。有时甚至好几天互相不理睬,晚上睡觉背靠背,白天工作也没精神,拿着书本也提不起兴致。

    后来,他们借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城市国有企业实行生产经营责任制的成功经验,对主要家务实行明确分工,责任落实到人。比方,规定了男的买菜,女的做饭;男的洗碗,女的洗衣;男的拖地,女的清场。至于分工范围以外的事情,或者偶然冒出来的新情况,则本着“谁更适合做谁做,谁有功夫做谁做”的原则,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协助配合,共同承担。这样一来,摩擦和冲突大幅度减少。***理论的威力和效果,得以充分体现。他们甚至商量过,是否可以考虑在校园里面的空地上种点儿菜,或者养几只鸡。

    对呀,利用暑假休息时间开荒种地!

    自己种点儿蔬菜,学校厕所里有的是大粪,有机肥料种出来的蔬菜吃着也放心,既新鲜,又不需要花钱去街上买。这样节省下来的开支,还不等于是赚到了钱。

    开荒种地需要锄头铁锹等农具,拿不出钱来购买。这好办,可以到邹肖村学生家里去借。暂时用别人的,等发了工资之后再添置。

    王加根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但天公又不作美,放假之后一直阴雨绵绵。他只能把开荒种菜的计划往后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