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悲情奶爸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摸着欣欣头上的血包,方红梅心疼得落泪。

    她当面没有说肖丽娟什么,过后却坚决要求辞退保姆。

    王加根好言相劝,说肖丽娟总体表现还不错,爱看书也不是什么坏毛病,提醒她以后注意就是了。如果辞退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保姆。再说,肖丽娟是肖玉荣介绍来的,这么快就将她辞退,也会让肖玉荣觉得难堪,面子上过不去。

    “我顾不了那么多。结清她的工资,叫她走人!”方红梅态度异常坚决,并且道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压根儿就不想请保姆!都是肖玉荣多管闲事。”

    “问题是,我们不可能天天都在家里啊!只要一个人有事外出,欣欣就没有人照看。你马上就要去武汉补考,我要去上欣欣的户口,隔段时间要参加自学考试。遇上这样的日子怎么办?就算平时都在学校,有课时要上课,没课时要看孩子,一点儿空闲也没有。多累啊!”王加根仍然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

    “再怎么困难,不就几个月么?等欣欣能走会跑了,她就能够自己在校园里面玩,我们不就能够轻松些?”方红梅还是固执己见。

    王加根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知道,如果他继续啰嗦,方红梅就会恼羞成怒,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埋怨他没本事。孝天县师范学校的三个女同学,马静和池中月都进了孝天城,只有她在农村;一起函授的四个女学员,有三个家在孝天城,只有她在乡旮旯。这些话,方红梅唠叨过不只一次了。

    如果你王加根有能耐把老婆调到孝天城或者花园镇,欣欣就能够进托儿所上幼儿园,怎么可能为保姆的事情伤脑筋?

    为避免引火上身,王加根只能妥协让步。他去找肖玉荣协商这件事情时,双方都有点儿尴尬。不过,结局还算圆满。

    辞退了保姆,日子又回到了刚开学时的节奏。

    上班的时候,王加根和方红梅轮换着去办公室办公或者去教室上课,至少保证有一个人在家里照看孩子。

    方红梅去湖北大学补考那天,是他们接受的第一次考验。

    去年冬季面授,方红梅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错过了《汉语写作》的结业考试。这门课程被安排在十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补考,她准备提前一天乘火车赶往武汉。

    周六上午,他们夫妻俩各有一节语文课。为了赶上午十一点钟的火车,他们提前找其他老师换了课。方红梅上第一节。王加根上第二节。

    第二节课下课时,已经到了十点钟。王加根回到办公室,把备课夹往抽屉里的一锁,就赶紧往家里跑。

    方红梅坐在客厅里给欣欣喂奶。她要带的东西都清理好了,鼓鼓囊囊地装了一背包,已经搁在吃饭的小桌子上。

    “欣欣的坐凳得绑上。不然的话,我呆会儿回来没法骑车带她。”王加根自言自语,到客厅后面的小隔间里拿出一个儿童专用小竹凳子,绑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上。

    万事俱备,正准备出发时,却没看见自行车钥匙。

    夫妻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翻箱倒柜,但怎么也找不到。

    王加根认真回忆最近一次用自行车的情形,似乎是敬武骑车去邹肖村买过啤酒的。

    对!自行车是敬武锁的。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往初三(1)班教室,也顾不了邹金桥正在上英语课,直接把敬武喊了出来。

    敬武说,自行车是他锁的,钥匙记得是放在橱柜台面上的。

    郎舅二人一起回到家里,把橱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还是没有看见自行车钥匙。

    “你去借一辆车吧!”方红梅着急地吩咐王加根。

    王加根又一路小跑地前往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黄老师一个人,王加根感觉有点儿为难,不好开口。

    黄老师年过半百,是学校里年龄最长的教师。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据说是他女儿出嫁时,女婿送的彩礼,平日视同心肝宝贝。三角架的横杠和斜杠上包裹着红色回绒布,坐凳的外套上飘动着黄色的须子,打扮得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老先生每天骑车来学校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抹车子。从座凳下面掏出一块蓝色抹布,把自行车浑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放学准备回家,上车前也要把自行车认认真真地抹一遍。

    王加根担心自己借车遭拒绝,也不想让惜车如命的黄老师为难。可是,办公室又没有其他教师,时间不允许他再去找其他人。

    他还是硬着头皮向老先生提出了借车的要求。

    黄老师果然不怎么乐意,但碍于情面,又不好直接拒绝。他慢腾腾地在抽屉里翻找出车钥匙,递给王加根,用不怎么友好的口气嘱咐:“那你早点儿回来,伙计。我放学后要去路东中学。”

    王加根答应放学前一定赶回。

    接钥匙时,他满脸通红,似乎受了极大的侮辱。慌慌张张地出办公室时,差点儿与教导主任宁海涛撞了个满怀。

    他喜出望外。宁海涛虽为学校领导,但为人谦和,慷慨大方,找他借自行车肯定没问题,绝对不会象黄老师那么小气。没怎么多想,他又向宁海涛提出了借自行车。

    “没问题!车在我宿舍里,你自己去拿。”宁海涛二话没说,就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王加根,又提示道,“后轮胎气不足。带人的话,可能还得加点儿气。打气筒在我宿舍的床下面。”

    王加根于是返回办公室,把黄老师的车钥匙物归原主。

    到宁海涛宿舍里拿到自行车后,他赶紧回家,前面带着女儿、后面带着老婆风驰电掣般往花园火车站赶。

    老远就看见站台上满是乘客,广播里正在预告“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王加根把自行车停在铁路边,一手抱着欣欣,一手拎起行李,和方红梅一起翻越铁轨,爬上了站台。

    “来不及买票了。你上车后补票吧!”王加根气喘吁吁地说,并嘱咐言方红梅一定要补票,因为汉口火车站出站时查得特别严。

    列车进站后,王加根帮助方红梅挤上了车厢,又眼见列车喷吐着白色的水蒸汽向南驶去,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回到牌坊中学时,看到门卫老宁手拿小钉锤,正在敲击吊在门房走道上的那截铁轨——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了。因为是周六,实际上也就放学了。

    王加根直接把自行车骑到宁海涛宿舍门口。停好车子后,抱起欣欣,卸下小竹凳,到办公室交还车钥匙,向宁海涛道谢。

    回家之后,他强制性地给欣欣端了一泡尿,再把她放进小摇车,腾出手来准备中午的饭菜。

    忙碌的同时,他心里仍然惦记着自行车钥匙。谁拿了呢?到底放到哪儿去了?自行车只有一把钥匙,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得把自行车锁撬了。真是麻烦!敬武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用过的东西从来不还原。谁知道他是不是放在橱柜上面了!自行车停放在家里,有必要锁么?

    洗米煮饭拣菜洗菜切菜的同时,王加根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当他把废弃的蔬菜枯叶往装垃圾的铁簸箕里扔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那把让人闹心的车钥匙就躺在铁簸箕里面,与其他垃圾混在一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心裁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高兴,他居然牵强附会地想起了这两句诗。

    敬武这时也回来了,正好可以帮忙照看欣欣。

    吃午饭的时候,敬武说他下午要去路东中学打篮球。

    “是程老师让我去的。学校老师和学生组成联队,下午与路东中学赛球。”怕姐夫不高兴,他进一步解释。

    王加根心里当然不痛快。

    方红梅不在家,敬武下午正好不上课,他还指望着小舅子搭把手,帮忙干点儿家务活,或者照看一下欣欣呢!他想挤出时间看书复习,因为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参加自学考试了。这次考试非同以往,是他专科段的最后三门课程。成败在此一举。全部合格的话,他就能够拿到大专文凭,成为hub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首批毕业生。如果有一门不合格,他的这一愿望就会泡汤。考试时间日益逼近,他心里急得像火烧。截至今日,他连教材还没有看完呢!根本谈不上复习。

    “球赛几点钟开始?”

    “三点半。程老师叫我们早点儿去,先熟悉一下场地,练练球,我吃完饭就得走了。”敬武回答说,接着又问,“下午你用不用自行车?我想骑车去路东。如果你要用车,我现在就去问问程老师,看他能不能用摩托车带我。”

    “我不用车。你骑车去吧,赛完球早点儿回来。”王加根叮嘱。

    敬武高兴地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就急不可耐地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王加根先用开水冲了一瓶奶粉,喂过欣欣,再把她放进小摇车,自己草草地扒了几口饭菜,填饱肚子。然后,把桌上的空盘子和碗筷收在一起,放入一个塑料桶里。他一手拎着装有餐具的塑料桶,一手推着载有女儿的小摇车,到学校食堂门口的水管处洗涮。

    夕阳映红了西天,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在逐渐下沉。

    洗碗的时候,王加根时不时逗逗小摇车里的欣欣。父女俩你对着我笑,我对着你说,咿咿呀呀,呜呜哦哦,也不知在讲些什么。

    洗完碗回到家里,欣欣就开始哭闹了。

    王加根知道到了女儿睡觉的钟点儿,顾不上把碗筷和盘子收进碗柜,就揩了揩手,把她从小摇车里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开始唱神歌,用他特有的方式催眠。

    欣欣今天特别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放到床上也没有醒。整个下午,她基本上都是在睡眠之中。

    坐在床边看书的王加根倍感欣慰,甚至有点儿感动。女儿居然这么懂事,或许她知道爸爸要参加考试,才表现得这么听话吧!

    暮色四合。王加根抽空把晚饭做好了,但敬武仍然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呢?球赛应该早结束了啊。

    他正准备去隔壁看看程彩清老师回来没有,欣欣又醒了。他赶紧把女儿抱起来端尿,然后抱着她走出家门。

    程彩清也没有回来。他老婆程芸说,估计是在路东中学喝酒。像这种学校之间的篮球友谊赛,打完球之后,别人都会招待一餐。

    王加根觉得程芸的话有道理。平日其他学校的篮球队来牌坊中学赛球,他们也会盛情款待别人。这种篮球赛实际上成了校际之间友好交流的平台。

    他向程芸告辞,返回自己家里,用热水烫了烫奶瓶,准备冲奶粉喂女儿。刚伸手拿出橱柜里的奶粉,电灯突然熄了。

    停电了。家里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欣欣吓得哭了起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搂抱着王加根的脖子。

    王加根一边安抚女儿“不怕不怕”,一边腾出手到橱柜的抽屉里找蜡烛。两个抽屉和上面的隔层摸遍了,没有找到蜡烛。因为着急,他不小心碰倒了搁在橱柜台面的奶瓶。

    玻璃奶瓶滚落到地上,“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他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奶瓶,怎么喂女儿?他懊恼万分,不再继续找蜡烛,抱着女儿到隔壁去找程芸借奶瓶。

    身怀六甲的程芸说,他们家里没奶瓶。本来打算买一个的,结果每次到花园镇时就忘记了。

    王加根非常失望。他只得向程芸借了一支蜡烛,返回家里。

    邹肖村的小卖部肯定没奶瓶卖。花园镇又远,卖奶瓶的商店说不定早就关门了。怎么办呢?

    王加根把蜡烛点燃,栽在一个空啤酒瓶上。因为有了光亮,欣欣不再哇哇大哭,仍然在伤心地抽泣。

    他左手抱着女儿,右手把奶粉倒了些在搪瓷缸里。用开水冲好,又到厨房拿来一把钢勺,试着用汤匙喂给她吃。

    欣欣又开始哭闹,不肯接受这种进餐方式。汤匙接触到她的嘴唇时,她把嘴巴抿得紧紧的,摇着头不肯张口。无奈,王加根只有采取喂药的办法,捏住她的鼻子,强行往她口里灌。

    一口,两口……欣欣每喝下去一口,都要委屈地哭两声。后来,终于被呛着了。她不停地咳嗽,呕吐起来,把已经灌进去的牛奶全部吐了出来。小家伙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号。

    “再哭!再哭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王加根火冒万丈,对着女儿凶神恶煞地吼了起来。吼过之后,他自己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直往外漫,喉结发硬,欲哭无声。

    王加根不打算再强行喂女儿吃奶了。他用毛巾被把欣欣包裹好,抱到门口的走廊上,来来往往地走着,轻轻地拍着她,哼唱着那支不知唱过多少遍的《童年的小摇车》。

    也许是闹够了,哭累了,加上夜已经很深了,欣欣慢慢安静下来。

    王加根抱着她回屋,进卧室,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欣欣没有醒。虽然睡梦中不时做出委屈的表情,但还是呼吸均匀地沉沉入睡了。

    王加根赶快到厨房,盛了一碗饭,就着早已冰凉的菜,匆匆忙忙的吃了起来。填饱肚子之后,又把脚盆拿到客厅,倒入铁壶里的热水,兑了半桶冷水,慌里慌张地开始洗澡。洗完头之后,刚脱衣坐到脚盆里,又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他一骨碌儿从脚盆里站了起来,赤身裸体地跑进卧室,也顾不上擦身上的水,抓了条短裤套在身上,赶快把女儿抱起来端尿。端完尿,又抱着她在屋子里到处走动,轻轻地哼歌,一直到她再次睡踏实。待他重新回到脚盆里洗澡时,水已经完全冷了。

    欣欣不可能就这么饿着肚子睡到天亮。平时,她下半夜都要吃一次奶。晚上怎么办呢?

    王加根一筹莫展。他真恨不得能够从自己的**里挤出奶水来。

    摔破的奶瓶被他扫进了铁簸箕里,橡皮奶嘴搁在橱柜上。

    王加根拿起那只淡黄色的奶嘴,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他迅速端起蜡烛,走进厨房,找到了一个空汽水瓶。把橡皮奶嘴往汽水瓶口上一套,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他心花怒放。把汽水瓶和奶嘴放在脸盆里,用热水洗了洗。然后,化了一杯牛奶,灌进汽水瓶里。准备等欣欣醒后,随时加热喂给她喝。

    加热的方法也是他的发明创造:倒一大搪瓷缸滚烫的开水,把装有牛奶的奶瓶直接浸在里面,几分钟后拿起来摇匀就行了。

    晚上,王加根一听到女儿的哭声,就爬起来端尿。端完尿后,如果欣欣清醒地睁开了眼睛,他就赶紧烫牛奶喂她。

    欣欣根本不在意“奶瓶”的真假,有橡皮奶嘴含在口里,她就吸得津津有味。吃饱之后,闭上眼睛又睡,要多乖就有多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