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王加根调牌坊乡法庭的事情,最终还是没能办成。

    原因是牌坊乡教育组组长刘福民不同意。至于为什么,刘福民没有讲任何理由。

    王加根百思不得其解。前期他和方红梅申请调卧龙高中时,刘福民答应得很爽快,而现在他调牌坊乡法庭,刘福民为什么要从中作梗呢?未必刘福民还记着他儿子偷钱买小人书的事情?因此对王加根耿耿于怀?也不至于啊,这事都过去了好几年,况且他儿子偷自家的钱买小人书,的确与班主任没什么关系。再说,如果刘福民想打击报复,上次就不会在《请调报告》上签字呀!

    乐庭长分析,刘福民是想借机敲诈勒索,从中捞点儿好处。他劝王加根上刘福民家的门,破点儿费。

    王加根死牛顶墙,一百个不愿意。

    之后,他又去找丁胜安。

    丁胜安的分析与乐庭长差不多,也建议他去给刘福民送礼。

    “凭什么?”王加根把脑袋一扬,“只要是他刘福民当组长,我不会为个人的事情花一分钱!”

    丁胜安笑了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不花钱是不可能把事情办成的。”

    “那就不办呗!在牌坊中学教书又饿不死人。”

    丁胜安见王加根死不开窍,又给他出点子:“你可以去找找牌坊乡党高官老罗。如果罗书记出面,我估计刘福民还是会放人。”

    王加根显得有点儿为难:他从来没有与罗书记打过交道,罗书记也不认识他,他怎么好意思去求别人呢?

    “找宋双清!让宋双清引荐一下。”丁胜安热心快肠地说,“宋双清当上牌坊乡团高官后,与罗书记走得比较近,两人关系不错。”

    看来,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王加根于是去找他的老同学宋双清,又和宋双清一起去牌坊乡政府大院,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罗书记。

    出于礼貌,他带了两瓶酒和一包营养米粉。

    罗书记听过王加根的诉求,说:“这事应该问题不大。瞅个适当的机会,我找刘福民聊一聊。你回去等消息吧!”

    王加根回去后,从八十年代末等到九十年代初,却没有得到有关调动的任何消息。

    这期间,他收到的信件倒不少。有编辑部的退稿信,有报社或者杂志社邮来的样报、样刊和稿费汇款单。最让王加根惊喜的,是孝天地区文联寄来了“获奖通知书”和荣誉证书:他的小说《男人的眼泪》荣获一九八九年孝天地区文学创作一等奖。

    他因此被孝天地区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

    春节临近,白素珍接连写来两封信,邀请加根一家三口去保定过年。王厚义也托人写来一封信,同样叫他们到汉江农场过年。还有白大货来信,说春节过后准备送千秋到牌坊中学读书,叫王加根提前给学校领导打声招呼,安排一下插班及学籍档案的事情。除了这些亲人的信件,另外几封信是热心读者梁雯写来的……

    从收到梁雯的第一封信算起,他们的书信联系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在信中,梁雯对王加根无话不谈,包括她她的身世和家事。

    梁雯的家在黄陂县农村。家里除父母亲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哥哥已经结婚,和嫂子侄儿另立门户。弟弟妹妹都在上中学。

    梁雯在信中说,给王加根写信和等王加根的回信,成了她大学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长时间收不到王加根的来信,她就有点儿失魂落魄。听不进课,看不进书,学不进任何东西,连打排球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性格本来比较开朗,活泼好动,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尤其喜欢独处,经常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或者坐在图书馆里发呆,懒在宿舍里胡思乱想。

    “我这是怎么了?”她在信中问王加根,“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烦恼?每一个人成年之后,都会变得这样多愁善感?王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还向王加根发出邀请,叫他有机会来孝天城,就到地区师专去看她。

    不过,王加根一次也没有赴约。

    有时,他已经走到孝天师专大门口,仍然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理智地离开了。作为过来人,他当然知道,梁雯正在经历情感危机,而且陷得比较深。梁雯寄给他的信笺上,时常可见斑斑泪痕,把字迹弄得模糊不清。这样的情形,只有在恋人之间才会发生。王加根因此惶恐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种难堪的局面。

    梁雯说,还有一学期她就要毕业了。关于毕业分配,她一直拿不定主意。由于中小学教师学历水平整体提高,师专毕业生分工已经大不如从前。能够留在城市里的很少,基本上都是分配到农村学校,而且多数在初中任教,进不了高中。如果她自己不提出申请,很有可能分回老家黄陂县。

    这些情况王加根当然知道,也比较认同梁雯的观点。

    实行中小学教师职称评定制度之后,学历真正在教师群体中“热”起来了。就拿他们牌坊中学来说吧!二十多个教师中,除了门卫老宁和食堂的三个炊事员,几乎所有的教师都在想方设法奔文凭。要么上电大,要么读函授,要么搞进修,要么参加自学考试。王加根刚到牌坊中学时,同事中没有一个大学毕业生,而这几年,已经陆续分配来了四个师专毕业生。

    本科教高中、大专教初中、中专教小学的格局正在逐步形成。梁雯对当前教育改革和未来形势发展的分析还是比较客观的。像她这样的师专毕业生,将来未必能够留在城市,也不一定能够教上高中。可是对于毕业分配,王加根又能够给她提出什么建议呢?

    很明显,梁雯是在试探他。这姑娘很有可能想到花园镇或者牌坊乡工作,非常委婉地征求他的意见。

    王加根当然不能眼看着这个头脑发热的女大学生自毁前程。他要现身说法,把自己在牌坊中学工作的经历和困惑,以及一次次调动失败所受的打击讲给她听,让她自己做出明智的选择。

    这封信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

    转眼就到了元旦,迎来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新年。元旦放假的前一天,牌坊中学组织全体教职工及其家属吃团年饭。

    初三(2)班教室改成了临时宴会厅。两张课桌一并,铺上塑料餐布,再围上四条板凳,就算一桌宴席。教室里一共摆了六桌。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教职工家属陆陆续续到来了。有的在宿舍里休息,有的在操场上转悠,都在等待着那个喜气洋洋时刻。

    王加根回家脱下满是粉笔灰的外套,换上黑色新呢服。方红梅拉着女儿洗了手脸,又细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正当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梁雯。

    王加根先是一怔,显得有点儿慌乱。不过,他马上让自己镇定下来,露出满脸的笑容,对客人表示欢迎,又吃力地向老婆作了介绍。

    方红梅大度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梁雯肩上挂着个小包皮,手里拎着个纸盒子。她莞尔一笑,抬手把纸盒子递给王加根:“王老师生日快乐!”

    生日?加根的生日不是今天呀。如果算农历,是冬月二十八,已经过了四天;如果算公历,是元月一日,还差两天呢。

    “我们学校今天放假,就过来看看你们一家子。提前订做了一个蛋糕,为王老师祝寿。”梁雯娓娓道来,显得非常认真和慎重。

    “谢谢!谢谢!”王加根接过蛋糕,放在客厅的小桌子上,“我们正准备去吃年饭,学校教职工聚餐。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梁雯有点儿犹豫,抬眼望了望女主人。

    “一起去吧!今天那么多人,加一双筷子而已。”方红梅表示赞成。

    梁雯于是抱起王欣,随加根夫妇一起前往初三(2)班教室。

    路上,她显得很大方,无拘无束。对女主人方红梅,却表现得不怎么热情,时不时用疑惑和不屑的目光,打量她一番。

    入席就座时,她选择在方红梅和王欣母女之间。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怕任何人的直视,也不像第一次来牌坊中学时那么拘谨,见到生人不再感到难为情。

    团年饭散席后,梁雯留在牌坊中学没有走。

    她先是到王加根家的后院子里,帮王老师浇菜地,扯菜、拣菜、洗菜。接着帮方红梅涮衣服,后来又带着王欣到操场上玩皮球,去学校办公室里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