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因伤请客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这天吃过早饭,白素珍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人力三轮车和行人混杂在一起,行进速度很慢。

    白素珍推着车子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刚刚重新上车,就被后面冲过来的一辆自行车撞翻了。她连人带车倒在路上,感觉两眼金星直冒。自行车也倒在她身边,后轮子还在不停地旋转。

    撞她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因为车速太快,冲出好远才把车子停下来。他扶着自行车,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想走又不敢走,口里说自己上班要迟到了。

    白素珍带着哭腔责问他:“迟到了又怎么样?你总不能撞了人,就这样走了吧?”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谴责那个小伙子。

    保定制线厂生产科长张瘸子这时正好从后面骑车过来。他吼了那个小伙子一句,命令他把白素珍扶起来。

    小伙子赶紧架好车,跑到白素珍身边,一边扶她,一边说对不起。

    “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张瘸子关切地问白素珍。

    她站起来试着走了走,又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没太大问题,就训斥了那小伙子几句,叫他以后骑车不要那么冒冒失失的。

    小伙子点头称是,逃跑似地离开了。

    张瘸子见此,也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白素珍再也不敢骑车了,只好推着车子慢慢地行走。

    到工厂后,她上午坚持干了半天活儿,下午又坐着包了半天线,一直坚持到下班。

    回家之后,她感觉屁股和尾骨痛得实在难以忍受,就让老马骑上自行车,送她去医院看医生。

    经x线影像检查,她的尾骨已经脱位,而且比较严重。

    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平时少坐少站立,尽量躺着。并且说,像她这种情况,至少要休息一百天,能不能上班,视情况而定。

    到保定制线厂上班才一个多月,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白素珍内心的郁闷可想而知。

    虽然有病历和医生的休假证明,但她还是惶恐不安,害怕制线厂领导不批准,工人们对她另眼相看。如果真的休假,又担心单位不开病休期间的工资,而且害怕自己的岗位被别人顶替了。

    老马安慰她说:“你是上班路上摔伤的,应该算工伤。他们没有理由扣发你的工资。”

    “规定是规定,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执行。”白素珍每想起这件事情,总是提心吊胆。

    可不管怎么说,身体还是第一位的。她大着胆子在家里休息,有一个多月没有去厂里。

    这一个多月,工作单位对她不闻不问,既没有派人来探望,也没有通知她去领工资。

    快两个月的时候,白素珍实在不敢继续在家里休息了,勉强支撑着身体,来到保定制线厂。

    果不其然,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厂里对她病休期间的工资一分钱也不开,还把她从包装车间调回到三车间,要她重新去干挡车工。

    从班组长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白素珍马上去找车间主任。说明自己是在上班路上受的伤,厂里这么做不妥当,对她不公平。

    车间主任问:“谁能证明你是在上班路上受的伤?”

    “张瘸子!”白素珍果断地回答,“他那天上班就在我后面。看见我被别人撞倒了,还命令那个撞我的小伙子把我扶起来。”

    “那你去找张瘸子吧!”车间主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停发你工资的通知就是他下的,让你回三车间的决定,也是他作出的。”

    听到这儿,白素珍转身就走,怒气冲冲地直奔生产科。

    见到张瘸子,她劈头盖脸就问:“是你让他们不发我工资的?是你让我回三车间当挡车工的?”

    张瘸子没有应声。

    “你亲眼看见我在上班的路上被别人撞倒,你明知道我年龄大了,眼睛又不好使,干不了挡车工,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张瘸子说,这是龙厂长作出的决定,他只是下达通知。

    白素珍于是又气冲冲地去找龙厂长。

    龙厂长听过她的诉说,叫她去楼上找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岳威。

    白素珍把“岳威”听成了“叶威”。因此,在与岳威的交谈过程中,她一直称岳副厂长为“叶副厂长”。

    “这事你去找龙厂长吧!”岳威不耐烦地对她说。

    白素珍一听就火了:“龙厂长让我来找你,你又让我去找龙厂长。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总不能把我当成皮球,踢过来又踢过去吧?”

    “谁把你当皮球踢了!”岳威恼羞成怒,“不错,我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但你从三车间调到包装车间,也没有通过我呀!你进厂也好,调换车间也好,我连信儿都不知道,你还不是照样把事办成了?以后凡是涉及到你的问题,你直接去找龙厂长解决!”

    “叶副厂长,你是不是有思想情绪啊?”白素珍直截了当地问。

    “我有什么思想情绪?莫名其妙!”

    “那我工作上的事情,你总得给个意见吧。”

    “怎么没给意见?意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你到三车间去上班,是你不服从安排!”

    “可你明知道我年纪大了,眼睛高度近视,干不了挡车工。更何况,我又刚刚摔伤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没办法上那班啊!”

    “没办法上班,你就回家休息!医生不是建议你休息一百天么?你还可以休息四十多天嘛。”

    话不投机,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白素珍于是向“叶副厂长”告辞,退出了他的办公室。下楼之后,她本想再去找龙厂长谈谈,但思考了一会儿,又改变主意,径直走出了厂部办公楼。

    去哪儿呢?班组长推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推生产科长,生产科长推厂长,正副厂长之间又互相推,自己仿佛成了没人要的“臭狗屎”。想到这一点,白素珍就感到悲哀,心情坏到了极点。

    自随军以来,她先后换过好几个单位。不论从事什么工作,她都能够任劳任怨,埋头苦干,从不偷奸耍滑,投机取巧。时不时,还会得到领导的表扬,同事们的评价也比较高。可如今,怎么会混到如此地步?自己才四十三岁,未必就成了废物一个?

    还是回家吧!只有家里需要她。老马离不开她,小女儿马颖少不了她。菜地等着她浇水,鸡等着她喂食,成堆的家务活等着她干。或许,她命里就该当个家庭主妇,不出门工作。

    是啊,自己干嘛一定要出来工作呢?

    加枝出国了,马杰和马红上班了,他们都能够自食其力,并且有了他们的小家庭。老马工资又高,看门还有补贴,加上种菜和养鸡的收入,养活她和两个小的应该没多大问题。即使捉襟见肘,大不了降低生活标准,吃的穿的差一点儿,总比在外面受这样的窝囊气要强。可是,回想起养病期间的生活,她又显得底气不足。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日子,寂寞难耐,无聊至极,相当没意思。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看来,一个人出门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拿几个工资,还有劳动和集体活动带来的充实与快乐,以及参与社会生活的存在感。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在厂里的遭遇一古脑儿说给老马听。

    老马既生气,又着急,骂了一阵娘,唉声叹气了好半天,却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好主意。

    “要不还是去找税务局的刘局长,让刘局长帮忙出主意?”他试探地问。

    白素珍欣然同意。

    她同时提出,这次去刘局长家,绝对不能空着手。她到制线厂工作,虽说是朱股长具体在经办,但主要还是刘局长安排的。上次为了进包装车间,他们给朱股长送了一篮子礼品,给龙厂长送了两瓶刘伶醉酒和一条石林烟,但还没有上过税务局刘局长的家门。

    “其实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刘局长!朱股长和龙厂长都是看刘局长面子才帮忙的。”白素珍一针见血地指出。

    基于这种考虑,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女婿张国强孝敬他们的两瓶酒:一瓶西凤酒,一瓶五粮液。拎上这两瓶品牌不同、包装不一样的好酒,夫妻俩风风火火地赶往税务局刘局长家。

    刘局长听过白素珍的诉说,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觉得她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样吧!你们还是把龙厂长、岳威和张瘸子请到家里吃一顿。交流交流感情,缓和一下紧张局面。如今办事情,很多都是在酒席上敲定的。”刘局长老于世故,很精明地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老马和白素珍表示同意,又担心客人不领他们的情,不接受邀请。

    “你们在家里备好酒菜就行了,我让朱股长去请他们。”刘局长果断地说,“就定在明天吃晚饭。”

    “行!”老马和白素珍异口同声地答应。

    第二天,老马正好轮休,夫妻俩吃过早饭,就骑上自行车去农贸市场,按照事先拟好的菜单买菜。转悠寻找,货比三家,讨价还价。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时,花了近两个钟头。

    回家后,迅速开始打整。杀鸡剖鱼,切肉剥虾,挑拣和清洗各种蔬菜。那种重视程度,丝毫也不亚于筹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下午四点钟,是刘局长定好派朱股长去制线厂接客的时间。

    白素珍也在同一钟点儿系上围裙,开火下厨。

    老马被她呼来唤去,跑前跑后地打下手。

    夫妻俩累得满头大汗,整整做了二十个菜,但菜全部做好了,客人却没有来。一直等到下午六点钟,依然没见到税务局朱股长和制线厂的领导。

    白素珍坐在沙发上,伤心委屈,泪水哗哗直淌。

    老马更是坐立不安,不停地搓着双手。只要听到外面传来摩托车的马达声,他就要到阳台上去看看,甚至跑下楼,到干休所大门口观望。

    到了晚上七点钟,基本上可以确定客人不会来了。

    白素珍只好打发马军去他姐夫家,请马红和张国强来帮忙吃菜。

    马军刚出门,家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素珍的二弟二货。

    二货被他们的父亲送人后,已经改随养父姓肖。在肖港长大成人,结婚成家,并且一口气生下了六个女孩和一个幺儿子。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人完全靠他和老婆养活,日子艰难不说也可以想到。

    两年前,二货来保定找过白素珍一次。当时他拎着一个大帆布提包,提包里装满了成条的香烟。他说自己在做香烟生意,想把提包暂时寄存在姐姐家里。白素珍看到那么多香烟,吓得不得了,心里也犯嘀咕。二货虽说是她的亲弟弟,但毕竟他们没在一起生活过,又有这么多年没见面,谁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担心二货不务正业,害怕那些香烟是偷来的,如果放在她家里,弄不好将来会背个窝藏赃物的罪名。于是就扯了很多客观理由,婉拒了二货的要求。二货失望地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时隔两年多,二货再次出现,确实让白素珍大吃了一惊,也非常高兴。毕竟她劳累了一天总算没白忙活,那些菜还能派上用场。

    马军把马红和张国强接来之后,大家就团团围坐,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席间,二货显得特别活跃,一会儿向姐姐姐夫敬酒,一会儿找外甥们碰杯。至于外甥女婿张国强,更是成了他最强有力的拼酒对手。看得出二货心情特别好,兴致特别高,与上次来这里判若两人。酒酣耳热之际,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二货说,这两年他其实并没有离开bd市,一直在保定城和周边的几个县城里倒腾香烟生意。两年下来,他赚了七万多块钱。在老家肖港建了两栋楼房,家里的大人小孩住的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拥挤了。他老婆在家里种责任田,他在外面跑生意,六个女娃全部在学校里读书,一个上高中,两个上初中,三个上小学。最小的幺儿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在家里由爷爷奶奶带着。

    白素珍佩服二弟有本事,居然能够养活这么大一家子。

    “什么有本事?还不是生活逼的。”二货谦虚地说,“十几张嘴巴要吃饭,总得想法子不让人饿死啊!”

    “你干嘛要生那么多?”白素珍不解地问。

    二货露出一脸的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被形势所逼。姐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爸妈是因为没有生育,才收养我的。养我的目的就是传宗接代,免得肖家断了香火。我结婚之后,生男孩就成了义不容辞的职责。可天不随人愿,头胎是女孩,就下决心生第二胎。第二胎又是女孩,于是又生第三胎。就这样,一连生了六个女孩。每生一个女孩,我爱人就要大哭一场,全家人就要愁眉苦脸好些天。那时我们夫妻俩已经下定决心,不生男孩誓不罢休!一直生到不能生为止。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七胎总算生了个带把儿的。”

    “都是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作怪!生女孩就不算接香火?”白素珍毫不留情地批评二弟。

    “没办法,农村都是这个样子。”二货无奈地回答。

    “生那么多,你就不怕养不活?”

    “怎么不怕?生一个就要担心一回。但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既然想活人,就逼着我们去想办法。”二货吃了几口菜,继续侃侃而谈,“死守在农村里种那几亩责任田,肯定养不活这么一大家子。又不能去偷去抢,就得想其他的门道儿。好在我们赶上了好时候,中央的政策放宽了,不再限制资产阶级法权,鼓励长途贩运,不再乱扣投机倒把的帽子,我才有机会出门做生意。”

    “看来做生意来钱就是快。你两年时间居然赚了七万多块钱!我们辛辛苦苦上一年班,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到。还要受这限制那限制,为了换个好一点儿的岗位求爷爷告奶奶,不晓得要挨多少霉,受多少气!”白素珍联想起自己的遭遇,不无羡慕地感叹道。

    “做生意也有赔钱的时候,并不是稳赚不赔啊!”二货谈起生意经,又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做生意要有本钱,要胆子大,还要信息灵,得到的信息要快、要准。诸如此类的经验,说了一大堆。

    可在座的人都不做生意,没什么兴趣,听得也不是那么认真。

    白素珍趁机转移话题,询问白大货和沙桂英一家人的情况。

    二货说,他与大哥大嫂矛盾比较深,好长时间没有来往了。趁着酒性,他又骂沙桂英“不做人味”,教唆千秋和伟业不理他。

    酒足饭饱后,二货就走了。

    马红和国强也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老马在税务局看门时碰到朱股长,就问了一下制线厂的领导为什么没来家里吃饭。

    朱股长解释说,他下午四点半就去了保定制线厂,见到了龙厂长、岳副厂长和张瘸子,可三个人如同商量好了似的,都说有事脱不开身。

    “可能是我面子小,请不动制线厂的几位大领导。”朱股长自嘲地笑了笑,又建议道,“以后请他们恐怕还是得刘局长出面。”

    老马于是又去楼上找刘局长。

    刘局长听过事情的经过,也觉得制线厂那些人太过分,让老马去把朱股长叫过来。

    “后天吧!后天再去请他们。告诉他们我也参加。”刘局长对朱股长吩咐道,并且生气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不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刘局长又嘱咐老马,到了请客那天,在部队干休所要辆车,去保定制线厂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