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走后门当兵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白素珍摔伤后,由于尾骨脱位,长时间坐着不舒服,而包装车间的活儿又要坐着干,她因此感觉特别难受。

    为了换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她让税务局刘局长和朱股长作陪,请制线厂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岳威和生产科长张瘸子来家里吃了一顿,花了两百多块钱。由于“一把手”龙厂长出差没有请到,她又先后两次上门送礼,共送了四瓶酒、一条烟和一盒bj糕点。

    按照白素珍的想法,自己也算是花了血本,领导肯定会答应她换岗位的要求。更何况,她只是想当个看门的、门市部卖东西的或者幼儿园看孩子的,又不是要去厂机关坐办公室,领导没理由拒绝。可万万没想到,她提出的要求一个也没有得到满足。

    领导们对她不理不睬。

    春节过后,她接连找过龙厂长好几次,每次都是碰一鼻子灰。

    龙厂长有时敷衍塞责,说那些岗位已经有人了,不好调整;有时又指责白素珍挑三拣四,质问她:“全厂三百多职工,如果都像你这样,今天想干这,明天想干那,我这个厂长还怎么当?”

    她认为,这些都是推托之辞和借口。

    与她同时进厂的那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工,先是在包装车间干了个把月,觉得太累,不愿意上班,回家休息。

    龙厂长又把她调到染线车间。

    她在染线车间仍然觉得活太重,又装病回家,其实是暗地里到保定商业大厦干临时工,帮别人卖鞋子。后来,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制线厂工人要调级涨工资,又跑回制线厂上班。

    龙厂长不仅没有批评她,还把她安排在厂办门市部当营业员。

    别人与龙厂长有关系,白素珍没办法与她攀比,但总是感觉不舒服。换岗位的事情一直没有结果,她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在包装车间干。

    有时想起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心里就堵得慌,特别生气。他们饭照吃,礼照收,事却不给你办。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厚脸皮?等着吧!老子总要找个机会,出出这口窝囊气。

    正在她为这事耿耿于怀的时候,老马又整天在她耳边聒噪,说马军读书成绩不好,升学肯定没希望,不如家里拿点儿钱,找找关系,托托人,走后门送他去部队当兵。

    “花钱可以,但你要保证事情能够办成!”她满肚子是火地警告老马,“别和我在制线厂一样,钱做钱花了,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如果花了钱,马军最终又没当成兵,那我就绝不会放过你!”

    老马说,这事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就莫起这个心!”白素珍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人办事,总是那么不靠谱。当初叫你不来保定当干休所所长,你不听。在职期间,又不把我和孩子们的工作安排好。你不与我商量,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就糊里糊涂地申请提前退休,结果错过了授军衔的机会,每个月少拿八十多块钱。如今自己既没官职,又没地位,连累老婆在社会上受人欺负!你能不能办成一件像样儿的事情,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老马气得吹胡子瞪眼,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白素珍重新回到她的工作问题上。她说在制线厂越听话,劳动态度越好,就越是受人欺负。

    上班时,罗班长一会儿叫她去搬大盘涤轴线,一会儿派她去打民用线,一会儿又让她去交箱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什么活儿脏,什么活儿累,什么活儿别人不愿意干,罗班长就安排她去干。她简直就成了麻将牌中的“白板”,听用!

    这段日子白素珍一直咬着牙,任劳任怨地干着那些脏活和累活。心里想,如果等到工资调级时,再不给她往上调,她就坚决要求病退,不在厂子里受这样的窝囊气。

    未来的路她也想好了,先去大城市当保姆,攒下钱在国内旅游,然后想办法去美国。争取找到大女儿加枝,修复母女之间的关系,重建母女之情,寻求精神上的寄托与安慰。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去哪几个大城市里当保姆。

    这天中午,包装车间带了饭的工人们都下楼去上厕所,准备吃午饭。白素珍看到车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就放下手里包线的活儿,回家吃午饭。

    下午本来十二点半上班,她十二点二十分就赶到了,提前十分钟开始工作。没想到,当天下午张瘸子来对她讲,要扣她一元钱工资,因为她上午提前两分钟下班了。

    白素珍心里不服气。在保定制线厂,每天都可以看到工人提前下班,但从来没有听说谁因为这事被扣钱。为什么别人可以提前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去吃饭,而她提前两分钟就要扣钱呢?更何况,她一天的工作时间超过了八小时。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整个下午,她都为这事耿耿于怀。

    下班回到家里,腰疼、胳膊疼、尾骨疼,只好进房间休息。刚躺下,就听到在客厅里有人与马军讲话,似乎是女婿张国强。

    “爸爸呢?”张国强问。

    “上班去了。”马军回答。

    “你明天去徐水高炮团报到吧!军务科长已经答应接收你了。”张国强对马军说,“这事暂时保密,先不要告诉外人。你让同学帮你向老师请个假,随便扯个理由,说你不能上学了。等去部队报了到,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告诉老师实情。”

    白素珍听说马军当兵的事情办妥了,一骨碌儿从床上爬起来。

    为这事,家里已经花了八百元钱,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她当然高兴。白素珍穿好衣服走出卧房,与女婿张国强打过招呼,又吩咐马军去税务局顶替他爸看门,让他爸买点儿菜回,叫张国强晚上在这儿吃饭,一家人好好庆祝庆祝。

    第二天,白素珍吃过早饭就去单位请假,准备送马军去当兵。

    当她向请完假返回家里时,老马也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里洗碗。

    “马军呢?”白素珍问他。

    老马说,他回家时大门是锁着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未必马军已经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白素珍着急地问,“我说给他做床单和枕套,布还没有买回呢。”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抽屉拿钱,急急地出门去买布。

    当她走到干休所大门口时,遇到了邻居刘管理员夫妻俩。

    刘管理员说,刚才看到好一大群学生,还有四五个女生,围着马军吵吵嚷嚷,似乎都是来为他送行的。

    白素珍一听就非常生气。

    这孩子怎么回事?张国强说当兵的事要暂时保密,叫他不要到处声张。昨天吃晚饭时,大家千叮万嘱,叫马军不要对别人讲,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白素珍匆匆忙忙地买好布,回家用缝纫机做成床单和枕套,又清理好马军换洗的衣服,以及牙刷、牙膏、毛巾等生活日用品,装在一个灰色大提包里。然后,拎起提包,让老马骑着自行车带上她,一路狂奔地赶往张国强上班的军人俱乐部。

    进军人俱乐部大院时,看到马军正与他的同学们依依话别,打情骂俏。老马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火,怕伤了儿子的脸面。

    他把自行车停好后,就气冲冲地去找女婿张国强。

    张国强的住处在大礼堂后面,必须穿过大礼堂,还要翻过大礼堂里面一个两米多高的平台。可能是因为停电了,大礼堂里漆黑一片。老马从明亮的外面走进去,霎时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根据自己的记忆,摸黑往女婿住的地方走。上了十几步台阶,经过那个高高的平台时,突然一脚踏空,从平台上掉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白素珍听到“咚”的一声响,如同前面突然倒了一堵墙。她惊叫起来,赶紧问:“老头儿,你是不是摔着了?”

    没听到回音。

    白素珍慌了,赶紧扔下手里的提包,翻过楼梯栏杆,试着到平台下面去找老马。她双手抓着栏杆,整个人吊在空中,脚却没办法着地。因为不知下面还有多高,又不敢松手。她使出全身力气,向右挪动双手,挪了两三米的样子,脚尖才触碰到地面。

    落地之后,白素珍伸出双手,盲人摸象一般,到处搜寻着老马。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老头儿,你在哪儿?老头儿,你在哪儿?”

    摸了好一阵儿,才碰到老马的身体。

    白素珍蹲下身子,抱着老马的脑袋,同时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人摔着了。张国强,快来啊!你爸他摔着了。”

    过了好一阵儿,才进来几个当兵的。

    他们手里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礼堂里面到处照,终于来到了出事的地方。几个军人把老马扶起来,想抬又抬不动。直到老马苏醒过来,大家才把他扶起来,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搀扶着他,慢慢地从大礼堂里面往外走。

    白素珍沿路走,沿路哭。

    一个战士搀扶着她,安慰道:“您别担心,应该没事的。”

    来到张国强的住处,看见那里有几个女学生,白素珍沉下脸,生气地问:“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嘛?”

    女学生们慌慌张张地躲开了,退到房间的外面去了。

    把老马扶到椅子上坐下后,白素珍问他感觉怎么样。看到他的后脑袋摔破了,正在流血。白素珍就叫张国强赶紧去找车,送老马去医院检查。她担心老马颅内出血,更怕摔成脑震荡。

    张国强答应着,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出去了。

    白素珍扶着老马,看着他流血的伤口,痛哭流涕。

    这时马军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白素珍朝他扑了过去,抡着拳手又急又恨地捶着他的肩膀。接着又拉着他的手,一边号啕,一边哭诉:“马军呀!你是我儿子。我把你从三岁养大成人,你为什么不听话呀?当兵的事情叫你不要到处声张,你为什么偏要弄那么多人送你呀?气得你爸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要是摔死了,家里怎么办呀?你去当兵了,可以不管家里,可马颖还那么小,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呀?”

    不管白素珍哭得多么伤心,马军都吊着个脸,默不作声。

    他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如同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白素珍嗓子哭哑了,人也哭累了,可张国强还没有回来。她担心时间拖得太久,延误了老马的治疗,又让马军照看好他爸,自己跑到军人俱乐部办公室打电话。

    电话接通部队干休所之后,她直接找武所长。向武所长哭诉事情的经过,央求武所长赶紧派车来,送老马去医院。

    武所长也很惊慌,放下电话就去安排了。

    白素珍谢过帮她挂电话的人,又返回女婿的住处。结果,她刚才离开的时候,张国强已经找到车子回来了,送老马去医院了。

    这事办的!

    她只得推上自行车,到军人俱乐部大门口等部队干休所的车。

    没过多大一会儿,干休所那辆黑色“上海牌”小轿车就来了。

    她对武所长和司机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又向别人道歉,叫他们回去,然后骑着自行车赶往驻军部队卫生科。

    军医为老马清洗了伤口,缝了几针,做了简单的包扎,就说没事了。

    张国强准备送老马回家。

    白素珍见老马脸色那么难看,坚决要求去二五二医院拍片子检查,打预防破伤风的针。

    “不去二五二医院!”老马带着哭腔说,“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既然老马这么倔,白素珍也只好依了老头子。

    回到家里,把老马扶到床上躺下后,张国强就回部队去办马军入伍的手续了。

    白素珍看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就骑车去厂子里请假。

    在制线厂,她每见到一个认识的人,都要放声大哭,絮絮叨叨地讲述老马摔倒的经过。

    听她哭诉的人都唏嘘感叹,深表同情。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还说要到她家里去看望老马。

    白素珍向车间主任请过假,回到家里,见老马还醒着。

    问他想吃点儿什么,老马说什么也不想吃。

    白素珍还是勉强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

    老马坐起来喝完后,说脑袋还是疼得厉害。

    白素珍见他的头和脸都肿了,又赶紧到部队干休所卫生室,把梅医生请到家里来。

    量血压,听心率。梅医生认为问题不大,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到二五二医院住院治疗。

    “如果在家里,晚上病情恶化,那就麻烦了。”梅医生说。

    白素珍认为梅医生的话有道理。于是让梅医生开了转院证明,又去找武所长要车,送老马住进了二五二医院。

    拍片,打针,拿药,输液……白素珍楼上楼下跑,在住院部病房里进进出出,忙了两个多小时。

    趁老马打吊针的空当儿,她准备回家一趟。因为晚上陪床需要带一些东西,还要找人给家里的马颖作伴儿。

    天已经黑下来了。

    白素珍回到家里,见马颖一个人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

    白素珍又开始痛哭流涕,把老马摔伤和送医院的经过讲给小女儿听。叫她自己去找个女同学,晚上来家里和她一起睡。

    马颖却说她还是去总机室,陪那个值班的女兵。

    母女俩正在商量过夜的事情,张国强和马红来了。他们送来了猪肝、猪肚、猪心和猪排骨,听说老马已经住院了,都非常着急。

    张国强提出去医院陪床。

    白素珍婉言谢绝了。

    “你白天工作那么忙,晚上怎么能熬夜?陪床的事就算了。”白素珍对女婿说,“你去给马杰发封电报,告诉他,他爸摔伤住院了,看他是什么反应。”

    “行。我和马红先去医院看看爸爸,再去给马杰发电报。”张国强答应道。

    马杰自那次回家要钱没有要到,恼羞成怒地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与家里联系了。这两年,他不仅人没回,连信也没有给家里写一封。老马和白素珍曾主动给马杰写信,他还是置之不理。按说,他中专早就毕业了,也不知分配到了哪里,与女朋友李梦甜结婚没有。

    所有这些,家里人一无所知。

    老马曾想写信把马杰好好教训一顿,甚至想给他的领导写信反映情况,但每次写完信之后,又觉得写得不好,没有把想表达的意思写出来。他央求老婆帮忙修改,白素珍又总是不乐意,还把他鄙得一钱不值。

    “你是初中毕业生,在部队里当了那么多年文化教员,还干过营教导员、团政委和干休所所长。怎么连这么一封简单的信都不会写呢?行文颠三倒四,意思表达不清,错字连篇累牍。”

    结果,老马训斥马杰的信一直没有寄出。

    “马杰也确实太可恶了!身为长子,不为老人分担一点儿忧愁,不对家里尽一点儿责任,只知道向家里要钱。因为老人没有给他钱,他就想与家里一刀两断,不管老的小的死活。他想得也太美了,做梦!”白素珍气愤地想,“我来这个家时,他才十二岁。是我把他和马红马军抚养长大,是我侍候他的父亲,将来还要安葬他父亲。如果他想以此逃避责任,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白素珍让张国强发电报,就是要看看马杰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如果知道老马住院了,他还无动于衷,她就要去找他算账。哪怕是想天法,她也要找到马杰。让他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要求他每个月给家里寄钱。要是马杰不照此办理,她就去法院控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