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奋起抗争
作者:沈常青   硬核儿最新章节     
    过了一个礼拜,老马的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依然每天都叫脑壳痛。

    医生诊断后认为,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说还得住院治疗和观察一段时间。

    白素珍内心非常不安,又到保定制线厂向罗班长请假。

    罗班长说,自己无权审批,叫她去找车间主任;找到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叫她去找生产科长张瘸子;找到张瘸子,张瘸子叫她去找副厂长岳威。

    岳威没有继续击鼓传花,却显得很不高兴:“你来我们厂不到一年,就请了那么多的假。制线厂是个承包的大集体单位,养不起闲人。更何况,你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

    白素珍听到这儿,心里直犯嘀咕:这还是社会主义的工厂吗?你们这些当厂长的,眼睛里怎么只有一个厂子?思想那么狭隘,完全不想履行一点儿社会责任。老马是革命一生的老军人,摔成了脑震荡,他家属请假去护理,身为厂长,你们不仅不支持,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政治水平也太低了吧,简直不可思议!

    无论“叶厂长”说什么,她还是坚持要休假。因为除了照顾老马,家里的鸡还要喂,菜地要浇水,马颖要吃饭,确实少不了一个人。

    强行休假的第二天,白素珍和小女儿马颖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铃唱起歌来了。

    马颖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开门,见是大哥马杰,一下子楞住了。

    她连招呼也没有打,更没叫他一声“哥”,扭头就返回了客厅。

    白素珍见到马杰,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马杰呆呆地立在大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家了,你还不进门呀!”白素珍一边抽泣,一边抹着眼泪说,“你进来坐吧!我还有话对你讲呢。”

    马杰于是走进家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白素珍坐在他对面,开始委屈地哭诉:“我到你们马家十五年了,每天起早贪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头发都操白了。老的病了,我日夜守在床前;小的病了,我喂水喂饭。可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还骂我嫁两个男人,不是好东西。说你们不是我养大的,是你爸的钱养大的。我在上班的路上摔得尾骨脱位,谁都不理不管,只有加根从湖北邮来五十元钱,给我补充营养。你不但不寄钱,连问候的话都没一句。两年多了,你不给家里的任何人来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请你明确地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马杰含着眼泪点点头。

    白素珍不依不饶,继续问:“你说,到底是不是?”

    “是。”

    “是我儿子,你就给我跪下!”

    马杰迟疑片刻,还是从沙发上站起身,跪在白素珍面前。

    “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结婚了没有?”

    “结了。”

    “还是那个李梦甜?”

    “不是……是另外一个。”马杰一边回答,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张照片,递给他妈。

    白素珍接过照片一看,那女人起码有三十多岁,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儿。

    马杰说,他老婆是离过婚的,那小男孩儿是她和前夫生的儿子,已经四岁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干嘛要找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且还带着个小娃娃?”

    马杰沉默不语。

    白素珍虽然很生气,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想到马杰千里迢迢地赶回家,路上一定很辛苦,她的心又软了。于是站起身,把马杰扶起来,进厨房给他做饭。

    因为有马杰护理老马,白素珍第二天就去单位上班了。

    正好赶上保定制线厂发工资,她共领到了六十一块钱。

    怎么会这么少?她去找罗班长询问。

    “我不管你干了多少活,我只管你请了几天假!每月满勤二十五天半,请多少天假,就扣多少天的工资。你这个月有五天病假,九天事假,一共要扣十四天。厂里规定,请假超过十二天,当月不发自行车磨损费。你自己去算算,是不是这么多钱?”罗班长如数家珍地报完账,又对白素珍说,“厂里马上要调级,每个人都要参加考试。你考虑一下报什么项目,好好准备一下。”

    这事白素珍已经听同事们讲过了。

    包装车间的工人可以挑选考试项目,根据考试成绩来调级,据说超过日定额百分之二十,就能上调一级半。

    白素珍想到包线不是她的强项,所以选择了折盒。折盒的日定额为三千个,如果想超百分之二十,就得折三千六百个。她把调一级半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考试前抓紧练习。

    到了考试那天,她如同拼命一般地努力,结果完成了四千个。

    白素珍兴奋地问计数的罗班长:“听说超过定额百分之二十就能调一级半,我超过了三百之三十多,调级应该没问题吧?”

    “是谁告诉你超定额百分之二十能调一级半?”罗班长黑着脸问。

    “大家都这么讲,说这话是叶厂长在动员大会上承诺的。”

    “岳厂长是说,这次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可以调一级半,并没有讲超过定额百分之二十就能调一级半。”

    “这样啊!”白素珍显得有点儿失望,“那是她们听错了,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你是三岁的小孩呀!”罗班长恼火地训斥道,“我还告诉你一件事,现在有好多一百元钱的假钞。像你这种准备拿秤称钱的人要注意,别人拿一百元换你十元时,你可千万别上当。”

    这是什么意思啊?罗班长为什么不高兴?白素珍觉得莫名其妙。

    考试结束走出车间时,那些折盒的工人也都说起了风凉话。

    “我随大流,折三千个了事,不想巴结主任和班长。”

    “白师傅,你折盒数量第一名,这次调级肯定没问题。”

    “白师傅,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应该让主任提拔提拔。你可以到厂办公室去搞思想政治工作。”

    ……

    白素珍认为这些人嫉妒她,所以显得满不在乎,甚至对讽刺和挖苦她的人嗤之以鼻。她当天下班回到家里时,老马已经去税务局上班了。马颖还没有放学。桌上有马杰留的一张字条,说他去火车站买票,可能会晚一点儿回家。

    白素珍于是开始煮饭。

    饭熟了,菜炒好了。马颖回家了,但马杰还是没有回。

    母女俩只好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马杰。

    快七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

    白素珍忙去开门,结果看到了张国强、马红和马杰三个人。

    他们进门就说,马杰的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坐火车返回柳州。

    “马杰,你走之前,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白素珍突然问。

    马杰果断地回答:“没有。”

    “没有?如果连话都没有对我讲的,那你就别走了!”白素珍生起气来,把他装行李的提包拿到大卧室里,锁上房门。

    马杰挑衅地问:“你希望我对你讲些什么呢?”

    “讲些什么?你两年多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摔伤了你不管,你爸摔伤了你不管,马红出嫁你不管,马军找工作你不管。这次发电报让你回,就是要你安排老的和小的。你是家里的长子,是弟妹们的兄长,应负什么责任?俗话说,生身的父母放一边,养身的父母大于天。我不是你们的后妈,是你们的养母。我养了你们小,你们就应该养我老!我现在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制线厂的活儿也干不了,我准备病退了。你们必须按月付我营养费。你是老大,你不给,他们都不会给。你必须带这个头。”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马红率先表示反对,“你是为加枝才来到这个家的,你去美国找加枝养你老!”

    马杰见有妹妹帮腔,也来劲了。他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抄起切菜刀,威胁说:“谁要我拿钱,我就杀了谁!”

    张国强见此,赶紧抢下马杰手里的菜刀,制止他行凶,并大声训斥马杰和马红,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白素珍没有想到马红这么可恶,马杰这么凶狠。

    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就忍了,她准备事后再找他们算账。

    马杰走后,家里骤然安静下来。马军也当兵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和马颖三个人,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单纯。

    老马还是在税务局看门。白素珍依然在制线厂上班。马颖虽说已经上初中了,成绩还是一塌糊涂。

    白素珍这天上班时,突然看到车间里的工人们神情异样,有的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显得极其愤慨和不满。她走过去一打听,原来是厂里要调整折盒任务指标,从每天三千个提高到每天四千个。

    大家把愤怒的矛头指向白素珍,认为她是导致厂里提高折盒任务指标的罪魁祸首,埋怨她考试那天不该折那么多。有人要她去找厂长撒谎,说考试那天弄虚作假,根本就没有折到四千个;有人叫她去找领导解释,说自己误以为超任务指标百分之二十能够调级,所以折盒时只顾数量,不顾质量,折出的盒子好多都是次品;还有人毫不留情地谴责她,用恶毒的语言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白素珍感觉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同时也意识到,这是生产科长张瘸子想陷害她。

    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必须奋起反击!她向车间主任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分管生产的“叶副厂长”。

    她向“叶副厂长”讲明,考试那天自己干了八个半小时,拼出老命才折了四千个。如果把任务定为四千个,谁也没有办法完成。

    “你有意见去找车间主任提。让车间主任把大家的意见收齐后,再一起交上来。”岳威很不高兴地回答,“你单独来找我,我不接待!”

    白素珍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间,工人们还在一个劲地埋怨她。

    白素珍对大家说:“你们放心,我一定让领导把折盒任务指标降到三千个。”

    “你要是有能耐让领导把任务指标降下来,我们请你吃一顿。”

    “行。一言为定!”白素珍信心满满地回答。

    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从生产科长入手,向张瘸子宣战。

    下班回到家里,白素珍顾不上做晚饭,也无意上床休息,而是精神抖擞地坐到写字台前,拿起笔来给制线厂领导写信。

    她一鼓作气地把信写好后,又觉得字迹东倒西歪,实在太难看,叫老马帮她抄一次。

    老马看过信的内容,吓得脸色惨白,胆颤心惊地对老婆说:“你这样向厂领导开火,对自己不好。当今社会就是那个样儿,权大于法,有权就有理。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哪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这样自不量力地与他们闹,他们会变着法儿整你。何必呢?”

    “我就不信邪!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忍气吞声已经一年多了,再这么忍下去,他们就会将我踩在脚下,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白素珍坚定地说,“你只管抄信,其他的事莫管!”

    老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老老实实地把那封火药味十足的信抄了一遍,提心吊胆地交给老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白素珍利用上厕所的时间,把她的“挑战信”送到厂办公室,让收发员转交给张瘸子。交信的时候,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第一次奔赴战场的士兵,感到非常紧张。

    下楼的时候,她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要增强必胜的信心。不然的话,自己就会在保定制线厂无立足之地。

    白素珍回到包装车间,继续工作。

    没多大一会儿,罗班长来了,对她说:“白师傅,张瘸子叫你去他办公室。”

    “好啊!看来他是准备与我干仗,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有话好好说!你也不要生气。”罗班长嘱咐她。

    “他怎么来,我就怎么怼!”

    白素珍前往生产科,来到张瘸子的办公室。

    好家伙!屋子里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张瘸子见到白素珍,对她不理不睬,继续与其他人交谈。

    白素珍耐心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主动问:“张科长,是你找我吗?”

    张瘸子没有回答,而是拉长声音打起了官腔,慢条斯理地质问道:“你怎么又在无事生非呢?”

    白素珍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你才无事生非呢!你凭什么把折盒任务指标提高到四千个?”

    “谁告诉你是我调的呀?你写那封恐吓信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恐吓信?你把信交给厂长,也可以把信张贴出去,让群众评论评论,看我讲的是不是事实?”白素珍心里的那颗定时炸弹突然引爆了,她大声地嚷起来,“你张瘸子欺负我一年多,我已经忍受够了!你凭什么克扣我的工资?凭什么不发我的烤火费?别人迟到早退你不管,我提前下班两分钟,你扣我一块钱。你为什么要故意和我过不去?你曾答应帮助我,一年多了,你摸着良心问一问,你帮了我什么?”

    “我才不会帮你呢。”张瘸子不屑一顾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骗我送你那么多东西。”

    张瘸子一愣,毫不在乎地回答:“你各人要送的,我又没向你要。”

    “我送东西你,是相信你会帮助我。你收了我的东西,不仅不帮我,反而欺负我。你这种德性还不如一条狗!人拉一堆屎给狗吃,狗还知道向人摇摇尾巴,表示谢意。你是不是连狗都不如?你这个骗子!你利用手中的权力到处敲诈勒索,仗势欺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因为吵架的声音很大,把同楼层各科室的人都引来围观。

    张瘸子的办公室更挤了。大家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扯劝。

    直到包装车间主任和罗班长赶到,把白素珍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你这个没人味的东西!吃了我六十多块钱的东西,还欺负我。你给我吐出来!”白素珍被两位领导架着走,还在叫骂个不停。

    到了办公室外面的走道上,车间主任和罗班长都劝她要冷静,有话好好说,不要大吵大闹。

    “我在信中给他讲过了,他怎么来,我怎么怼。他今天见面就骂我,污蔑我,侮辱我,叫我如何跟他好好说?”白素珍余怒未消。

    回到包装车间,大家听说白素珍与张瘸子闹起来了,都吓得不敢言语。

    白素珍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十指交叉地插合,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这时,车间主任领着人事科长来了。两人一起做白素珍的思想工作,并询问她有什么要求。

    白素珍气呼呼地提出:“第一,折盒的任务指标应维持在三千个;第二,克扣我的工资和冬季烤火费要全部补给我。我就这两个要求。如果不能满足我,我就天天去找他张瘸子闹!”

    人事科长拿出纸和笔,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说马上就去向厂领导请示。

    车间主任和人事科长走了之后,白素珍也没心思上班了,坐在工位上生了半天闷气,就骑车回家吃午饭。

    在路上,她遇到了好几个同事,大家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还有人向她竖大拇指,对她今天的行为表示赞许。

    “张瘸子向来狗仗人势,欺上瞒下。他在制线厂为所欲为,有的工人被他逼得喝耗子药自杀。”

    “他就该骂!你给咱们这些老实工人出了气。谢谢你!”

    “骂得痛快!解气!张瘸子就不是他妈的个好东西。我们平时议论时也总是说,他这辈子是瘸子,下辈子也会是瘸子。”

    ……

    听到这些支持鼓励的话,白素珍感到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