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铁山人展现的境界与强大无关，是知晓万法的玄妙，对王平来说把这样一个人视为剑修并不全面。

    穿着残破布衣的年轻人捂着伤口，眼睛里满是诧异。而灰铁山人很自然的把幽曲剑插在剑丘上并说道：“在我们那个时代，根本没有所谓的剑修。我的剑仙之名也是生前的事迹还有后人宣扬才得来的。”

    “天地万法各有不同，但总归会有相通处。用修行法门作为称号不太好，所以我们才只是称呼自己为山人。”

    灰铁山人再次抬手握住一把剑，这次不借助任何外力，直接动用自己的神通开始炼制仙剑。“我知晓万法，勤于炼剑。现在的你不如我是自然之事。”

    话音落下，灰铁山人又炼制出了一道白金仙剑，只是目光落在上面就会感到刺眼，真正的锐气十足。

    他抬手一剑斩向王平，而这次不再是无视时空的斩击，而是极致强横的剑气。

    按理说到了这个层次的剑修，没有人会斩出剑气，因为剑气的载体是天地元气，容易被强者截断。因此大多是剑修出手都是剑意……但凡事都有例外。

    以剑凝气是较为初级的手段，灰铁山人当然没有从基础教王平的心思，所以这一剑当然不简单：仙剑神通调动的天地元气骤然暴烈无数倍，化作了难以想象的狂风。而这阵狂风裹挟着无数锐利剑意就这么斩了出去……

    剧烈的天气变化往往意味着天地元气的暴动开始，而狂风更是许多年轻修道者的大敌，毕竟那意味着天地元气早已化为狂澜，只要足够强大那么就可以卷灭一切陷入其中的人。

    另一方面，紊乱的天地元气也会影响道法的施展。

    而灰铁山人斩出那一记由狂风和剑意混合而成的剑气，就意味着在这一剑之前，万法皆灭。

    不管是道法、宝物、阵法……世间万物都必然遵从最基本的法则：更强者胜。

    灰铁山人的这随手一剑并不高妙，但王平依旧难以解脱。因为他太过强大了……他的神魂至少存在了数万年，神识无论是稳定程度还是涵盖范围都远超正常人的想象。更别说浸淫剑道无数年才养炼出来的纯粹剑意。

    剑气没有任何外显，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受到影响，因此只有简单的狂风冲向了王平。

    然而这个世界只有安静。

    与安静相对的，是王平脑子里不断振动的声音和内心的恐惧。

    他知道灰铁山人做了什么，但他却无法感知到那些存在，因为他释放的神识被阻断了。

    然而他还来得及进行一次反抗：无数的剑意从他体内涌出，完全释放并且开始切割空间，他要借此把自身从天地之中独立出去。

    灰铁山人满意的看了王平一眼，接着他把实现放在了手上的白金仙剑说道：“你就取名为绝元锋吧。”

    说完话他就把绝元锋插在了剑丘上，十分平稳的朝着王平走了过去。

    两次交锋都是王平输了，但不管是哪边此时都不在意这种事情。灰铁山人来到王平身前说道：“你的剑道天赋很好，可惜你不太会运用自己的天赋优势。”

    “当然，你要是祭出那个东西我自然会非常头疼，采取的手段会难以控制……但没有那个东西，你距离真正的强者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你要想复仇并且成功也会很难……”

    灰铁山人又思考片刻后说道：“你那个手段并非无解，说到底只是吞噬能量并将之转化的特殊能力，欺负一下年轻人或者修为不那么高深的很有用。但对我这样的人物而言会失去作用。”

    “我认识的那些家伙里，其中一个就精通这种手段，而且比你强很多。”

    直到此时，灰铁山人才毫无顾忌的开始展露自己对王平的杀意。

    那不是吃人的目光，但确实寒冷并且能让人心生恐惧。眼神本身就足够传递信息，而刚刚避开绝元锋斩击的王平看着那道眼神很清楚对方真的会下杀手。

    他下意识的唤出了自己的天生仙剑离烬原，用黑雾覆盖全身来作为防御。

    但很快就出了问题。

    离烬原不管是出现还是变化，都需要时间。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万物的移动变慢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客观细致的描述，而是能归于现实的正常概括：除了王平以外的事物都变慢了，黑雾以及微风都慢了许多。

    但灰铁山人却能缓慢踏步走来，让王平产生了一种迷失感。那是对万物变化的迷失，和自身无法适应这种环境的心生混沌。

    灰铁山人走到了王平身前，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吧，很简单的一些小手段你就扛不住了……当然以你的天赋应该是能很快适应的，但你难道总是要在战斗中去适应吗，那你早就死了。”

    王平神魂颠倒的听着灰铁山人的话语，最后犹如醉汉般颠倒着跪在了地上。

    他听清楚了山人说的话，但他却没有能力去思考更多。

    “时间宝贵，我会给你一天时间想好自己的问题。”

    灰铁山人留下了这句话的同时为王平渡去一道精纯灵气为他洗净体内的伤势和平复心神。接着他又吟诵一段经文让王平的神魂进入到了深层次的冥想状态。

    做完了这些，灰铁山人无奈的看向剑丘，心想这等天赋不好好修行当真是可惜了。

    ……

    修道者进入冥想往往是为了修行或者静思祛除心魔，而灰铁山人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他已经让王平见识过两种不同的攻击手段，大体就是所有可预见的攻击手段。剩下的全看王平能领悟几分意思，而让他冥想也是给他时间想清楚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尽管王平才二十出头，但在灰铁山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具备独立思考能力，可以自己凭借毕生所学的知识去理解自己的心魔、抚慰内心。

    真正的强者不仅强在身躯，内心亦如是。

    这种强大并不一定是神魂意志的强大，而是能做到内心清明即可。

    王平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一场突兀的相遇中回顾自己人生的点点滴滴……当然，他的人生早在十二岁那时就已经毁掉了。

    直到现在，哪怕他已经是炼虚境的大强者了都仍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身体有着后天残缺：在那天被烧毁的右手和令人作呕的烧伤截面。

    后天的残障伤势必然会影响内心，更何况王平十二岁开始就独自在大陆四处游荡求生。

    某种层面上，他一直没有办法与内心的魔障和解。同时他又需要这些魔障，只要那道把他烧得苦不堪言的复仇之火尚未熄灭，他就有动力和决心继续去寻找当初杀了自己父母的那个人。

    他要仇人不得好死，已经想了十年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修道者寿元绵长要复仇更是可以等上百载年月。

    但可惜的是，王平失去一切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没人能告诉他人生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整个人毫无方向。活下来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去复仇……同时很可悲的事情是，他好像没有能力也不知道向谁复仇。

    王平在深度的冥想中，甚至怀抱恶意的认为灰铁山人让自己冥想，是为了囚禁自己的意志，让自己就这么痛苦的活下去。

    好在他心智并算不上成熟，这些恶意的想法未能保持太久就被冥想状态下归宁的内心逐渐消解。

    他当然不会困，只是在静谧之中有些闲了。

    他没有办法醒来……大概是那段经文在发挥作用，于是干脆就这么让内心彻底安定下来……至于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王平开始回顾自己这简短、经历极少且无趣的人生。接着他很确信自己之所以变强……用更玄乎的说法，他修道的初衷只是为了复仇。

    只要能复仇，那么一切都可以接受吗？

    王平很快在心中自问，然后给出了无比肯定的回答。

    只要能复仇，那么一切都可以接受。

    那就这样吧。

    王平的意识进入到了最深层次，而随着他内心迎来真正平静的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坠落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掉入深渊一般永远无法落地。

    对未知的不解以及些许畏惧，王平不得不思考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他又很快见到了答案。

    那是正在吞噬他的天生仙剑离烬原。

    ……

    一天的时间过去后，王平十分准时地睁开了双眼，整个人展露出很轻松的状态。

    灰铁山人正坐在他身边进行着某种游戏：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把普通的剑放在了他的腿上，而他的手指不断敲击剑身，以真元养炼剑身，同时刺激天地元气以此震出了不同的剑意。

    剑意转变为雷火、霜雪等异象，有时候甚至能切割空间。

    等王平醒来时，灰铁山人又敲了十几下才停止，而后他对王平问道：“想的怎么样了？”

    王平不解的问道：“您是指什么？”

    “通过思考自己人生的起点来获得平静，再思考过程去寻求终点。尽管修道者的寿命比凡人更长，但因为修道所以过程反而没有凡人那么多变以及精彩，因此寻求平静的方式也更简单。”

    灰铁山人把腿上的剑插在一旁说道：“我修道大成之后少有敌手，但那已经是我两百多岁的事情了……亲人旧友早就死光了，于是我找了一座山在上面想了三天，最后决定自己造个地方这辈子只跟剑打交道。”

    “总之你想明白了要干嘛是最好的，我就不叨扰你太多了。”

    灰铁山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送客。而王平起身对他拱手道谢。

    在离开之前，王平看向了昏暗的剑丘，心想这地方到底是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