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槐林
作者:年糕瓶子   寂夜孤行最新章节     
    我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开始了日常锻炼,就在将将出汗的时候,邓云雷回来了。

    “你不是去叫大夫去了吗,人呢?”

    看他只有一个人,我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羊脸子不肯来。

    他竖起拇指往后一指:“我办事什么时候掉过链子?他在后面呢……”

    我走出院子往山下一看,穿着白大褂的羊脸子远远地走在后头,脸上还戴着那副绑着腿的眼镜。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木箱的小伙子,看起来跟邓云雷差不多大。

    邓云雷在院子里瞧了一圈,嘴里嘀咕道:“哑巴还没来吗?”

    “谁是哑巴?我一大早就在这,没见着谁来啊。”

    “你等会儿就能看到。”这时他看见陈老师端着个盆走过,立马变了一副嘴脸跟在后面,殷勤道:

    “陈老师,有什么活我来帮你……”

    “这小屁孩……”我撇了撇嘴,从他的背影中我总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羊脸子在学校门口停了一下,扶了下眼镜后才背靠着手昂首走了进来,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慢慢悠悠道:“病人在哪呢?”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今天的他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虽然同样板着个脸,却少了几分阴沉,多了几分装腔作势。

    他身后的小伙子低着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有些腼腆。

    第一次见羊脸子说话,直到他问第二遍我才回过神来,将他带进了邓云辉所在的房间。

    白天的羊脸子显然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夫,在仔细询问过邓云辉的情况后皱着眉头说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

    “你这个情况……要先打一针。”

    有了堂弟的预防针,在邓云辉心里这赤脚大夫的权威性已经下降了一大截,更要命的是他居然发现对方给他带来的针剂已经期了!

    原来是羊脸子觉得草药是不会过期的,便也认为这些针剂同样不会过期,即便不能用了也不舍得处理掉。

    邓云辉说什么也不愿意打针了。

    虽然最后还是只开了几粒感冒药外加两幅中药,但这次的治疗体验还是给他带来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这次羊脸子依旧没收费,看完病也没走,而是搬了条椅子坐在了院子里闭目养神,那个小伙子则跟着邓云雷一起帮着陈老师干活。

    没过多久一个扛着麻袋的男人来到了学校里,这个人就是邓云雷口中的“哑巴”,也是这个学校名义上的校长。

    其实如果按照职责来划分,叫厨师更加贴切。

    哑巴没有名字,他的名字就叫哑巴,同时也是个聋子,作为学校名义上的校长,他是不识字的。

    随着哑巴的到来,背着书袋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也来了,包括进村时给我们带过路的八斤,本就不大的院子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看得出邓云雷在这些孩子们心里的地位还挺高,是一个类似于孩子王的存在,每个来上课的人都会到他面前叫上一声“云雷哥”。

    学校里会提供免费早餐,有包子馒头粥和咸菜,这些东西来自镇上的补贴,哑巴的职责就是将每天早上需要用到的米面菜油带到学校里来。

    至于为什么不一次性存放在学校里,而是要不嫌麻烦地定量在每天早上临时来送……

    其中的道理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早饭过后孩子们就开始上课了,羊脸子则将椅子搬到了教室外面继续闭目养神。

    作为村子里的村医,他没事的时候居然不上自家诊所待着反倒跑到这里来睡觉。

    “他这是干嘛呢?”我好奇地拉住从面前走过的邓云雷小声问道。

    邓云雷翻了个白眼,忿忿道:“还能干嘛,我爹让他来盯梢的呗,做饭的时候盯着,上课的时候也盯着,就跟防贼一样,好像一不留神陈老师就会把什么人给吃了……这不是恶心人嘛……”

    怪不得他提起羊脸子的时候总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原来症结在这里。

    只是村长为什么需要专门让人盯着陈老师?

    教室里面传来了整齐的读书声,印象中这应该是出自小学的一篇课文。

    而邓云雷还在外面瞎晃悠。

    “你怎么不去上课?”

    邓云雷扬了扬手上的锯子:“那些我都学过了,我的课在下午呢,教室里的凳子坏了,我想去山上砍棵树做凳子。”

    我灵机一动:“你要砍什么树?”

    他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山上那么多,随便砍一棵不就好了?”

    “既然是要做凳子,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柿木案板,槐木椽,桑木扁担用万年。’”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林间的灌木上也点缀着散落的白花。

    与周围山上繁杂多样的植被不同,槐树林中除了槐树外就很难找到其他成长起来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与细小的枝丫,林间有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道,小道一直蜿蜒至槐林深处。

    邓云雷来的时候还很坚定,可越靠近这片林子就越踌躇起来,他一手扛着斧头、一手拎着锯子在槐树间穿行,左瞧瞧右看看始终下不了手:“真的要用槐树吗?别的木头应该也差不多吧……”

    我好笑道:“是你自己说要做凳子的,用什么材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吗?不过槐木家具的确是比别的木头更耐用就是了。”

    “那就用槐木!”邓云雷咬了咬牙。

    我来到小道上踩了踩脚下的石子,又加大了力道,那些石子纹丝不动,可见这条路被修得很扎实,可以说是村里最好的一条路了。

    “这林子后面有什么啊,要修这么好的路?”

    “山神庙呗,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爹带着人就是去庙里祭神,这些天都是这样,一直要到月半呢。”

    月半?

    也就是十五号。

    我不自觉摸了摸左手上的绷带:“为什么是月半?”

    “听村里的老人说,四月半鬼门关,那些寒食出来领纸钱的鬼魂就要回阴间去了,祭山神就是让山神帮忙管住那些鬼魂,让它们老实点不在阳间做乱。”邓云雷终于找准一棵满意的,拍了拍树干道:“就砍这个!”

    他放下锯子,双手握住斧柄抡出了一个弧线,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树皮上,自言自语道:“这个还是太细了,换一个吧……”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山上的树是不让砍是吗,其实只是做凳子的话不用讲究这么多,你要不敢砍,别的树也行。”

    我本是好意规劝,不想他坏了规矩导致受到什么惩罚,毕竟看他爹的样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没想传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谁说我不敢砍了!”他梗着脖子就要抡斧子。

    “等等!”我赶紧制止了他:“你傻呀,这棵树就长在路边上,砍了之后留下这么大个树桩,瞎子都看得见,还不如去林子后面的角落里找一棵,就算砍了也没人知道。”

    他眼睛一亮,兴奋道:“有道理!”

    说完就扛着斧头往林子里走去。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小屁孩……是真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