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五方鬼老
夜色深沉的地下隧洞。
草原鬼集门口。
一张条桌横垣。
长桌上，唯有一盏浊灯孤照。
漆黑之中，仅余方寸空间，露出昏暗。
条桌之后，坐着一名干瘦的老鬼。
这老鬼，正是草原鬼集的守门人。
此刻。
夜色渐深。
他身后两侧的洞穴里。
鬼集已不复日间的热闹。
而另一侧洞穴内的一间间客房里，却遍处都是低吟的交谈之声。
鬼，是不需要睡觉的。
其中。
最为幽深的一间。
陆潜端坐在屋中，正在倾听汪沅漳的讲述。
……
忽然。
漆黑昏暗之中，一道人影，突然踏入地下洞穴，来到条桌之前。
此人十五六岁，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粉衣素裙，一副宫装打扮。
此人飘然而至，淡然如烟，来到这暗绿色的灯光下面，冲着条桌后的老鬼微微福礼。
那老鬼缓缓抬起了头，张开一双眼睛，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没有光亮发出。
他看了飘然而来的宫装女鬼一眼，开口问道：“他们到了？”
宫装女鬼福礼道：“是。”
老鬼又问道：“另外四个老家伙呢？”
宫装女鬼回道：“回禀杨老，他们也都到了，就等杨老您了。”
老鬼轻“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满的样子。
不过，他顿了一顿，还是说道：“既然他们都到了，那见一见也无妨。”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直接穿过前面的条桌，从中出来。
宫装女鬼见状，一转身，也不见脚下有任何动作，便如同幽灵一般，向前飘去。
不过，她却并非飘向前方的洞口，向前飘了几步之后，突然向上，透过头顶厚厚的泥土出来，来到了地面上。
深夜的草原，大片漆黑，只有远方隐然有五彩的光辉，映射的微光散发到了这里，将这里照射得半明半暗。
然而，这片漆黑之中，却并不宁静。
一阵阵古怪的鬼叫之声，从远近高低各处传来。
宫装女鬼一出现在地面上，立刻，四周便有数十道漆黑丑陋的鬼影，向她猛扑过来。
她分明也是鬼，却仍然引起了同类鬼怪的兴趣。
这些蛮荒鬼怪，不止会骚扰人，同样也会骚扰那些开灵的阴鬼。
这也是，这些开灵鬼来到草原之后，夜晚同样需要入住到玲珑客栈或者是鬼市客栈的原因。
不过，这看似孱弱的宫装女鬼，对于扑向她的鬼怪，却完全不知道害怕。
这些鬼怪，嘴里发出桀桀怪叫之声，汹汹而来。
然而，当它们来到宫装女鬼方圆三丈附近时，它们的身影，却蓦地全部消失了。
下一瞬间，它们倏地出现在了宫装女鬼的另外一边，向着跟宫装女鬼相反的方向继续冲去。
不过，在冲出几步后，它们好像突然醒悟过来，顿住了脚步。
这些鬼怪虽然没有开灵，但最基本的灵智，却还是有的。
然后，它们四下里寻找，便重新搜索到了这宫装女鬼——以及另外一个老鬼的身影。
在宫装女鬼身后，刚刚那个被称作“杨老”的老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这些鬼怪可不管他们是一个鬼还是两个鬼，继续向着他们的背后冲来。
夜幕之下，有着五彩的微光。
微光之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些鬼怪冲到两鬼身后三丈附近时，却倏地又消失了。
紧接着，下一刻，他们便出现在对面的方向，来到两鬼的身前。
在这一瞬间，它们就瞬移出去六丈远。
这个被称作“杨老”的老鬼，跟宫装女鬼两人，仿佛完全没看到四周的鬼怪一般。两个鬼擦着脚底下黑沉沉的草地，快速向北飞去。
他们四周，聚集的鬼怪仍旧向他们猛扑过来。
然而，这两个阴鬼四周，方圆六丈的范围内，仿佛是一块孤立于此世界之外的另外一处空间。
鬼怪们不管从何处扑来，一旦靠近到两人三丈范围，便会立刻被瞬移到对面的三丈范围之外。
不论有多少鬼怪，不论它们如何扑腾，却始终都无法靠近两鬼的三丈范围之内。
它们如同在耍杂技一般，在这片以老鬼为中心的六丈范围的区域内，反复横跳，却至终都无法贴近他们分毫。
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开灵鬼，在这鬼怪遍布的凶恶草原上，迅疾如风般地向前飞驰。
一路上，不断的有鬼怪试图靠近他们，然而这些鬼怪，无一例外地只能在他们三丈范围外往来瞬移穿梭，却始终都无法靠近他们。
……
东北方，一座散发着五彩光芒的神山，巍然耸立。
五彩的绚丽光芒，成为这片漆黑之夜下唯一的光源。
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个鬼，在夜幕之下，飞行的速度极快。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某处地方。
这里，地面平坦。
一旁，约三十里外，五色山巍然而立。
绚烂的光芒，直插天际。
来到了五色山下，这里的地面，反倒比远处更加黑暗。
黑影之内，站着六道人影。
这六道人影，分成了两队。
一队有四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同样面容苍老的老鬼。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却赫然是两个人类。
两个，同样面容苍老，身穿道袍的人类男子。
六个人鬼，相对而立，默然无声。
直到，那名叫“杨老”的老鬼带领宫装女鬼到来。
看到杨老，这四名老鬼，同时抱拳行礼，道：“杨老到了。”
杨老飘然而止，站到一名老鬼身侧，跟另外四名老鬼，站成了一排。
而那名宫装女鬼，则留在杨老身后，约一丈开外，就此不动。
杨老冲另外四名老鬼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站在他们对面的两名道士。
就在这时。
前方。
十数道鬼影，倏地飘然而至，从背后袭向两名道士。
这两名道士，对此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
二人冲新到的杨老打了个稽首，道：“见过杨老。”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鬼怪，已经扑到两人背后三丈附近。
突然——
只听“啪滋”一声怪响，两人身后，突然现出数道雷电，从上至下，击在这些鬼怪身上。
这些鬼怪，瞬间触电，被雷电击打得浑身抽搐两下，旋即，只听“啪”的一声，所有的鬼怪，瞬间被这些不知从何处突兀而现的电光击碎，消散，不剩下一点痕迹。
就好像，它们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
四名老鬼看到这一幕，面色微微一变。
阴鬼对雷电，向来畏惧，这是与生俱来的克制，不由得它们自身怕或不怕。
唯独新来的“杨老”，脸色全然未变，他用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名道士，问道：“你们两位是？”
站在左手边、靠近杨老更近一些的道士拱手道：“在下清玄观杨洪，这位是我的师弟尹为学。”
这两名老道，赫然也是四品洞冥境修士。
而且，是洞冥境后期修士。
杨老淡淡地道：“你们两个，在清玄观身居何职啊？”
杨洪道：“我们二人，忝为清玄观长老。”
杨老听了，十分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此间事，岂是你们两个区区长老可以交代得了的？就算伱们掌门不能亲至，也至少应当派真如真海兄弟来。派你们两个小字辈来，是看不起我们五方鬼老么？”
另外四名老鬼听了这番话，立刻双臂交叉在胸前，傲然挺胸抬头，摆起了五方鬼老的架子。
杨洪立刻欠身说道：“杨老请勿动怒。我真海师兄，原本是来了的。但因为临时有些变故，他一时脱身不得，又怕来迟了怠慢了五老，不得己，才派我们二人来的。”
杨老听了，“哼”了一声，不过看“哼”的语气，似乎也勉强算两人的对答过关了。
然后，杨老冷声说道：“当年，你们清玄观、朝廷，跟我们鬼族是有约定的。开灵鬼不入你们人类区域，你们人类也不来我们鬼族区域。
而如今，你们人类大举进入乌沁草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破坏约定吗？”
杨洪闻言，立刻道：“杨老、五老，休要误会。我们此番举动，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两人前来，正是要解释这件事情的。”
(
杨洪顿了顿，道：“事情是这样的。近日，我们跟神明之间，突然发生了点摩擦，这件事情，五老想必应该有所耳闻……”
五老听了，脸色赫然而变。
其中一名老鬼立刻拂袖道：“你们人类跟神明之间的事情，与我们鬼族概无关系。”
杨洪道：“是是是，那是自然。可是，其中有一个神明，突然跑到鬼族的地盘上来了。对于此事，不知五老……”
五方鬼老闻言，脸色再度一变。
五鬼面面相觑地瞧了一眼，然后说道：“竟有此事么？”
杨洪见状，一直紧绷的脸色，似乎在瞬间舒展了许多。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后，他上前两步，来到五老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五老听了，脸上的表情，瞬间数遍。
五鬼对视了几眼，似乎是以精神力沟通、交流了一番，最终，由杨老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还是那句话，你们人类跟神明之间的争斗，跟我们鬼族概无关系，我们也绝不会插手。只是……”
说到这里，杨老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五色圣山开启，对于我们鬼族来说，是头等大事。你们做你们的事，我们可以给与方便。但是，你们也不得牵连到我们鬼族，更不能影响五色圣山开启仪式。”
杨洪闻言，顿时大喜，他郑重其事地道：“贫道代表清玄观、代表我们人类，郑重向五老承诺，我们绝不伤及一鬼，更不会影响五色圣山开启。”
五老听了，这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
……
翌日。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一向平静的乌沁草原上，便涌现出成群结队的人群。
这些人，来自草原的各个方向。
草原各处，青草地上，突然翻开了一个个翻板，男女老少、衣着各异的人从地下钻出来，加入了人流。
这些人，大小高矮胖瘦皆不相等，老的看起来年逾七旬，最小的却如四五岁的孩童。
不过，这些表象，却未必都是其真实的“年龄”。
甚至他们阳光下的面孔，也未必是他们真实的相貌。
因为，这些成群结队的“人”，全部都是披着人皮的阴鬼。
这些阴鬼，从四面八方、天下各道汇聚而来。
而他们前行的方向，却只有一个。
正北方，一排突兀而立、散发着五彩的圣光，犹如一道彩色屏风的五色圣山。
五色山。
所有阴鬼心中的胜地。
今天。
正是这座胜地开启的日子。
如果有长期在草原上呆过、或者多次来到过此地的人，这时会发现，今日的五色山，光彩格外鲜艳。
青、红、蓝、紫、绿五色光芒在五座山峰之上，如焰火般升腾而起，直达天际。
绚烂的色彩，甚至将太阳光都压了下去。
广袤的青草地上，一丛丛的阴鬼，逐渐汇聚到了一起。
而众多阴鬼之中，却夹杂着两个生人。
在阴鬼群聚中，这两个大活人反倒成了异类，沿途的阴鬼们，不时地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不过，众阴鬼们今日有大事要办，倒没人分出心思去找他们的麻烦。
这两个大活人，自然便是陆潜和王姿容。
两个人走在中间，不时地向四周打量着，目光中仍然有一丝难以克制的惊讶。
好家伙，若非亲眼所见，陆潜实难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之多的开灵鬼。
在内地时，虽说鬼很常见，但是一百个、甚至一千个鬼里面，也难得能见到一个开灵的鬼。
而在这里，在此时，放眼望去，却遍地都是开灵鬼。
成千上万！
在人类的生活区域，阴鬼很常见，但不知为何，阴鬼一旦开灵，就极少会出现在人类的活动区域内。
他们似乎也有自己的活动地域。
平时很难碰见。
但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却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
走在陆潜二人四周的，是左丘玲、季思瑜、郭铲、唐素、骆润宝、秦影影。
她们六个，此时又换了一副人皮，又全都变了相貌。
为了这次五色山之行，陆潜在鬼市上给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不下十套人皮。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们“换装”，但是看着这六张新面孔，陆潜心中仍然有一种怪异感。
那种感觉好好像是，成婚多年的老婆，突然去了一趟整容大国，换了张科技脸回来。
这原本“熟悉的陌生人”，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了。
惊奇之余，还多了些许新鲜感。
不过，那是在有一个老婆的情况下。
而陆潜此时却是有六个。
换了六张新孔，新鲜感顿时大减，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头痛。
除了她们六位之外，陆潜的队伍里，此时又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一件绛色长袍，一张宽大、深红的脸庞，满头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颇有些洒脱感。
这个陌生的面孔，自然是智远和尚。
不过他披上新人皮后，和尚的模样已全然不见了，而且长发飘飘、乌黑发亮。
就这副头发，就得让陆潜多花五个鬼钱。
智远和尚新死，一身修为自然没了，虽然精神力最终重新随着阴魂汇聚存留了下来，但此刻他的修为，也不过只相当于七品巅峰、接近六品的模样。
智远觉醒了两门鬼术，虽然都不弱，但也谈不上很惊艳。
以他此刻的状态，进五色山，多少有点送菜的感觉。
但是，这一次不进，等到下一次五色山开启时，就得一百年后了。
一百年……
在智远这样一个、仍旧停留在凡人意识中的阴鬼来说——
实在是太遥远了。
昨晚上思虑再三，智远最终还是决定，冒险进五色山一闯。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就是一场豪赌。
不过，陆潜还是秉持一贯原则。
不支持，不反对。
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
走在陆潜右侧的，是一个一袭黑衣、头裹黑色纱巾、甚至脸上也罩着黑色轻纱的女子。
汪沅漳。
侧脸看到她，陆潜的心中，忍不住再度轻叹。
没想到，这位堂堂地仙之女，竟有这这样一段心酸悲苦的身世。
三百多年前，人类最后一位地仙，离开了大离，前往东海。
三年后，不可一世的流云山庄，被焚之一炬。
从此之后，这座凌霸与整个大离所有宗门、朝廷之上的巨无霸门派，就此烟消云散。
甚至在三百年之后，连“流云山庄”这个名字，都罕有人知了。
消散的、彻彻底底。
而这一切的缘起，竟是来自流云剑仙留下的一封遗诏。
这封“遗诏”，是流云剑仙出走时留下的，大体意思是，他若未能归来，就将流云山庄庄主的位置、以及他的《流云剑法》，传于他的五弟子贺和仁。
当汪沅漳的母亲，当庭宣读这份遗诏后，流云剑仙的七位弟子，包括她这个女儿在内，尽皆愕然。
流云剑仙，毕生共收过八名弟子，其中二弟子早年意外战死，所遗者共有七人。
这七名弟子，年龄最长的大弟子六十左右，年龄最小的第八弟子三十一二。
这七名弟子中，大弟子为人持重方正，行事公允，很有城府，而且修为也不弱；三弟子极为刻苦，在众弟子中修为最高。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流云剑仙在时，他们在流云山庄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一点，连智远都知道。
而五弟子贺和仁，则是比较聪明机敏，口齿伶俐，更兼相貌俊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负责流云山庄一应对外交涉事务。
虽然贺和仁很有孝心，伺候师傅师娘向来无微不至，但流云剑仙却不喜欢他的轻佻。
而年龄最小的八弟子，是流云剑仙破格招收的关门弟子，在剑道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年仅三十多岁的他，便已踏入了四品洞冥境，当年在整个大离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继流云剑仙之后，最有希望冲击地仙的人。
而且流云剑仙在时，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他的八弟子苗远飞，是最有希望继承他衣钵之人。
关于这一点，不但在流云山庄，即是是在整个大离，几乎也是众所周知之事。
然而，谁都没想到，流云剑仙最终留下的遗诏，居然将流云山庄庄主的位置连同他的衣钵一并传给了并不太起眼的五弟子贺和仁。
汪沅漳的母亲宣读完流云剑仙的遗诏，在场的众弟子、包括汪沅漳自己，全都惊呆了。
大弟子为人向来最有城府，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八弟子苗远飞却先不干了。
他立刻跳出来，一脸震惊地道：“师娘，师傅当年就曾经说过，要传我衣钵。师傅的遗诏，怎会……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