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外传 烧春 (九)
作者:苏如今   葬剑篇最新章节     
    “梁家少爷真的像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恶贯满盈吗?”
    掌柜的继续为我斟满清冽酒浆,推杯换盏间,酒水面上的光影已经开始有了月光的残痕,透过窗棂的夜色已经被洁白的皎轮换了脸面,在夜晚的寒气中凸显出了四下无人,两人对坐的清冷。
    “是的。”我斩钉截铁地说到,“在我刚入王府时,就是晚上跟随描水红学艺,白天陪伴在少爷身边陪读和担当护卫。梁恒少爷与我几乎同岁,可却是超乎我想象的纨绔子弟。”
    梁恒是我见过最单纯的蠢货,最没用的废物,也是最猖獗的恶党。不过他待我倒是不错,我也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直跟随着他,帮助他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他会在和人的赌局失败后掀开桌子大发雷霆,让我偷偷暗杀掉和他对局的人,还让我帮他物色不少民女,他只喜欢年纪比他大的熟妇,尤其是别人家的妻子。九王爷伟岸英明,功勋赫赫,不明白为何他会生出这样一个渣滓。但他确实是对自己的独生子极尽宠爱,完全就是骄纵放任的态度。只有他惹的事端过大,惹到了朝廷和剑盟的堂主,才会被短暂地藏匿起来,直到风头过去,又继续出来像条恶狗一样为非作歹。
    如果我和他身份互换,我断然可以直上青云。不过假设这些没有意义,因为人的高低贵贱,多数时候都是注定的。我为了在九王爷面前表现自己,为梁恒少爷拼尽我的所能。时间一长,我都已经习惯于摆平这些烂摊子,也习惯让自己的双手染上血污了。
    “后来你就被提拔到领兵去了?听说王爷有一手下,兵法娴熟,勇冠三军,替王爷荡平流寇,剿灭匪徒从而立威不断。说的可是你?”掌柜与我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有点急切甚至是锐利的眼色。
    “自然是我。”我点点头,也静静欣赏掌柜的脸庞,甚至有些不舍我的故事已经快说到了尾声。
    “你在收获重用之前,陪伴梁恒这段时间里,就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只是单纯地作恶?”掌柜的今晚情绪有些不对,罕见地多让我说几句。
    “稀罕事嘛,还是有一件的。不过掌柜的切莫告诉他人,这个一定要保密。”
    “嗯嗯。”掌柜用力地点点头。
    “月魔之乱,其实祸从梁恒起。”
    “此话怎讲?”掌柜似乎全然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他的眼里放出了光芒。
    我则是小抿一口酒浆,目光再次投射到遥远的夜空之上,那轮残酷的明月,一下子就把我带回到了那个让我记忆犹新的夜晚。
    柳家意图谋反之事败露,九王爷为此事奔走许久,从中撷取到了不少利益。他更是让梁恒领着我等侍从,亲自去柳府搜刮,告诉梁恒少爷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我本以为这又是一次和往常一样的烧杀劫掠之事,结果真的到了柳府院上,却没有想到梁恒兽性大发,指名道姓地要柳家夫人杨若采。
    我至今仍记得梁恒当时的眼神,真不敢相信他和我是同样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双眼里的火焰带着恫吓和扭曲的亢奋,对着杨夫人流着哈喇子还不停地说着淫秽之语。
    我们这些侍从只好照办,只是想不到梁恒更加狮子大开口。他让我们按住柳虚和柳家两个小孩,他要当着这三人的面,行不轨之事。纵使是见识过诸多恶行到麻木不仁的我,也着实被梁恒骨子里的畸形惊讶到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下人们都关住,如今还要按住他们三人让梁恒当面行野兽之事。因为有着把柄在九王爷手上,柳虚对于搜刮丝毫不敢反抗,可我听闻过他其实是极其少有的重剑高手,若是他忍受不了屈辱突然暴起,很有可能会损伤到少爷。
    “怎么,你该不会是想劝我不要这么做吧?”梁恒冷着脸看向有些迟疑的我。
    我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我早就习惯了的谄媚笑容。
    “哪里的话,少爷想要的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梁恒那病态扭曲的脸上立刻也喜笑颜开:“所以说我才最喜欢你嘛,等这件事做完了,我回去还会在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你做事我从来都放心。”
    我和其他侍卫交换了眼神,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宛如吃了粪便的表情,强忍着为梁恒布置好了场景。大家都有些紧张,因为都害怕柳虚会舍命一搏,于是按住他的人手格外的多,完全把他团团困住。另外两个十岁的孩子,则是两个人就完成了束缚。
    等到梁恒开始行动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光是看见柳虚那空洞虚弱,几乎涣散迷离的眼睛时,我就知道他断然不会反抗了,他早已失去了身为人的自觉。在梁恒身下的杨若采一样是如此,她看见柳虚的模样,她的浑身也都失去了生气,双眼空洞宛如一具死尸。梁恒的表演变态至极,仿佛狂舞的妖魔在此间咆哮,让我不禁想起了我和黑熊在一起的日子,我也不知道那段日子在我的人生中该如何评价,我只知道当时见证我和黑熊那龌龊之事的清冷月光,如今也在见证着柳府里发生的邪秽之事。
    我终究还是吓了一大跳,不是因为梁恒,也不是因为柳虚,而是我按着的这个十岁的姑娘。我的视线刚从月亮上离开,我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可以说,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吓到过我的。从小到大,所谓的惊吓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直到我深思熟虑之后,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我的阻碍。但是这个十岁的女童实在是太古怪了,她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她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岁孩提的身体,她的骨骼和肌肉完全像是一个真正的鬼怪,她衣领下锁骨边若隐若现的皮肤都不是正常的肉色,她的眼神更是锐利如刀,散发着极其浓烈的杀气。
    即使一旁的小男孩在攥着拳头无声地哭喊着,我也没法转移我的视线。这个小女孩极有可能身负着高强的武艺,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有着远超这个年龄阶段的力量。我不由得开始有了紧张感,进入了戒备状态。我不停估算着一个十岁小女孩最多可能带来多少威胁,我也趁着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闹剧,小心翼翼地掂量她手臂上的肌肉。
    太古怪了,真的太古怪了。这和杀死我父亲的那两个已然成熟的少年少女不一样,年轻的天才罕见,但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女孩有这么庞大的力量。我估算到,若是她全力以赴,我们可能会有三四个人受重伤,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压根不会武功的梁恒。在我纳闷紧张之时,她的眼神愈发复杂让人看不懂,她丝毫没有把悲伤直接表露出来,而是眼色里包含着诸多意味深长。我离被提拔只差几步了,绝对不能让梁恒在这里负伤......我甚至把手摸向了腰间的剑,直到梁恒大喊着完事啦,我才缓缓放下心来。
    那个女孩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拉着哭泣的弟弟蹲坐在墙角,而我凝视着她,对今晚我精神上的失态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我是天生的老鼠,这个女孩搞不好就是天生的......
    我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但是确实忍不住从心底开始嘲笑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去怕一个十岁的孩童呢,不过假以时日,她说不定也能像我一样。找寻到病态的转机,从谷底一直往上爬,直到搅弄风云,招来无边的血雨.......
    “那个姑娘就是月魔?”
    “自然。”我点点头。
    掌柜的不可思议地挠了挠脑袋,又沉默了良久。过一会,又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觉得你和月魔谁赢了?”
    我思索了一下,用问题回答了问题:“你是如何知晓我对她有对抗心的?”
    “习武之人不都是这样吗?遇见强的,就想战胜,只有这样才能成就江湖英名。更何况你已经从那个流寇的儿子变成了领兵打仗的头目,像你这样一直往上攀爬的人,理应对万事万物都有些许对抗心吧。”掌柜又宛如肃穆罗汉一般,笃定地说着。
    我其实没有仔细想过这种事情,但掌柜的一提起,我又觉得很有趣。
    “所谓的老鼠,因为一开始就是从最底下往上攀爬,所以是不能失误的,尤其是不能死。死了就是输了。”
    “月魔死了,所以月魔输了。死了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毕竟也没有人从她那里继承些什么,得到些什么,最后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虽说她确实做到了名震天下......那还是和我不一样,我已经逐渐爬上枝头,继续见证下去。我将流芳百世,她将遗臭万年。”
    掌柜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但我这里又违心了。什么狗屁流芳百世,什么狗屁遗臭万年的,只活一辈子的渺小凡人何必要去在乎那些?只是我还活着,我还活着罢了。我将见证的并非是下一个时代,我的预见性告诉我,之后我要见证的仅仅只是上一个时代的终结.......
    令我扼腕叹息的是,从结果往回看,这些终结,往往都是像月魔,九王爷这样的人中龙凤掀起的。作为棋局里的棋子,我最大的过人之处,就是我知道我是一颗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