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
严管家客气地拱了拱手，跟在裴铭之的身后往里村里走。
一路上，村人早就见怪不怪，根本没人多看他一眼。
自打裴锦之扶灵回来后，这横山村就成了香饽饽，每天都有人千里迢迢地来求见裴锦之，有岭南各地的官员，有裴家的姻亲故交，有从前西境军的部属，也有卓长龄介绍来的各地富商，坞堡的门槛简直快被踩断了。
今天是腊月三十，除夕，除旧布新。
坞堡各处都装点一新，四处挂着一盏盏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特有的喜气。
严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这栋坞堡自然远不如靖南王府富丽恢弘，坞堡周围那足足有七八尺高的高墙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
这里不像“王府”，反而像一道守备森严的关口。
裴锦之莫不是将他从前在西北的风格带到了岭南？
思绪间，严管家经过一处面阔五间的敞厅，余光扫过时，脚下的步伐一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窗户上用的不是窗纸，而是琉璃。
还是那种透明无瑕、足够通透的琉璃——这种琉璃的价值可不菲啊，裴锦之竟然这般豪富吗？！
严管家咽了咽口水后，又继续往前走。
裴铭之把人带到了书房门口，交给了寒影。
严管家一眼就注意到书房的那些窗户上嵌的也是一块块透明的琉璃，心下更惊，直到进了书房，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参见武安王，这是我们王爷令小人带来的请柬。”
严管家定了定神，双手恭敬地奉上大红洒金请柬，朝窗边的裴锦之看去，一对上他那双深邃如潭水的眸子，就惊得低下了头。
寒影接过请柬，将之转交给了裴锦之。
严管家又道：“武安王，下月便是我们王爷的四十大寿，王爷对您与裴大元帅神往已久，特命小人送来这封请柬邀请您赴宴。”
严管家表面上看着一派真诚，其实很是心虚。
他是王府的二管家，也是靖南王的亲信，对于王爷与世子父子不和的事心知肚明。
这一次，为着皇帝封裴锦之为王的事，靖南王大发雷霆，觉得世子助裴家洗雪沉冤，简直愚不可及，只会让皇帝认为顾、裴两家勾结，对靖南王府更为忌惮；如今裴锦之被封了藩王，一旦他在岭南坐大，只会威胁到靖南王府的地位。
靖南王差点就对世子动了家法，还是被王妃劝住了。
后来，靖南王与一众幕僚商议后，决定借着四十寿辰宴请裴锦之，也是想试一试裴锦之。
不过是一张请柬而已，本来也不用他这王府管家亲自来送，是靖南王让他来见一见裴锦之，探一探底。
可想而知，若是请不动裴锦之，他势必会被靖南王所迁怒。
严管家正琢磨着该怎么说服裴锦之，却听到轻微的“咯噔”声从屏风后传来，似是有人撞到了桌椅发出的声响。
屏风后有人？
严管家愣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给忘了，注意力被屏风后的人吸引：会是谁躲在屏风后偷听？
裴锦之只扫了一眼手上的请柬，就将之放下了，同时往屏风那边斜斜一扫，瞟见屏风下露出一抹青色的裙裾。
他淡淡道：“代本王转告靖南王，本王会携王妃通往南武城。”
严管家又是一愣，心里瞬间有了答案：原来屏风后的人的是武安王妃。
他没想到裴锦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赴宴的事，原本想好的说辞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忙笑道：“王妃愿同往再好不过。”
“小人要回去向我们王爷复命，就告退了。”
严管家恭敬地作了个长揖，有些迫不及待地告辞，心里如释重负。
他一走，裴锦之就拿着那大红洒金请柬走向了屏风后，楚蓁正坐在书案边，托腮看着案上新城的舆图。
这几天，他们都在修改新城的格局。
这张舆图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这已经是第五个版本了。
见裴锦之来了，楚蓁放下了右手的炭笔，抬起小脸，白皙的鼻头沾了一点芝麻大小的黑炭。
裴锦之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摸出一方白帕，低声道：“别动。”
楚蓁便一动不动地扬着小脸，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任由裴锦之用帕子替她擦去了鼻头的那点炭渍。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接。
她能闻到青年的衣衫上若隐若现地传来淡淡的玫瑰香与墨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他的气味，暖暖的，清新的，让人闻了便心绪宁静。
很好闻。
楚蓁红唇一抿，唇畔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裴锦之眼睫低垂，睫尖有淡金色的阳光轻轻闪烁，一呼一吸，他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白皙细腻的颈侧。
楚蓁感觉颈窝一片滚烫，眼睫颤了颤。
突然，她动了，抬手一把夺过了裴锦之手里的那份请柬。
打开请柬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请柬最后一行的日期上。
正月二十。
楚蓁眸光闪烁，捏着请柬的手微微用力。
在小说中，靖南王世子顾危是在来年，也就是天顺六年春，酒后刺伤了继母与二弟。
直到方才那个严管家提起靖南王的四十大寿，她才想了起来，那是在靖南王的寿宴上，顾危在众目睽睽下伤了继母与二弟。
人证、物证俱全。
小说中，唯有裴锦之率领夜影军始终与顾危站在一起，还助他拿下了半个江南。
以她对裴锦之的了解，这件事必有什么隐情。
楚蓁不说话，裴锦之也就不问，静静地在一旁给她沏茶。
等楚蓁回过神来，就见裴锦之把一杯碧绿清澈、清香袭人的碧螺春送到了她跟前。
“你可知道，顾危的母妃是怎么死的？”楚蓁抬眼又看向了裴锦之，某个猜测隐隐浮现在心中。
“先王妃姓萧，她病故的时候，顾危才三岁。”裴锦之眸色一凝，优雅地端起了茶盅，冉冉升起的热气令他的眸子变得有些朦胧，眼神意味不明。
楚蓁慢慢地合上了请柬，又道：“顾危曾问我，什么病会让一个身体康健的人在三个月内日益衰落，缠绵病榻……最后死时好似安眠一般。”
“他说的人，会是他的母妃吗？”
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声比一声尖利。